政和念山的梯田在开春时最是磨人。清晨雾气未散,驻村干部陈建国已经跟着老农七叔公下了田。泥水寒得刺骨,陈建国扶犁的手冻得发青,犁铧破开黑土时,那股子土腥气混着腐烂的稻根味直冲鼻腔。
七叔公突然停下,指着水田:“陈干部,你看。”
陈建国顺着望去,倒影里的梯田不是他们脚下这片。数百个透明人影正在刀耕火种,男人赤膊挥着石斧劈砍灌木,女人用竹筒引水,孩子跟在后面点种。他们的动作流畅却无声,像部褪色的默片。
“是畲家先人。”七叔公的烟斗在颤抖,“老辈人说,念山的梯田是蓝大将军带人开的。”
陈建国记得县志记载:唐乾符年间,畲族先民蓝奉高率众南迁,在政和刀耕火种,垒石成田。可那该是千年前的事了。
第二天,倒影里的人影清晰了些。陈建国看见一个畲族妇女蹲在水边,用木杵捣着什么。她的头帕上绣着奇怪的纹样——后来他在资料里查到,那是畲族的凤凰图腾。更诡异的是,他竟能闻到倒影里飘出的气味:烧荒的焦苦味、新土的腥气,还有人群劳作时的汗酸味。
恐惧是在第三天升级的。
村里五个老农都说看见了。七叔公的白水牛死活不肯下田,挣断了鼻绳往山上跑。最年轻的阿旺跪在田埂上磕头,说他看见倒影里有个缺了左耳的老人,像他前年过世的阿公。
“他们在看我们。”七叔公那晚蹲在村委会门口,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陈干部,这不是鬼,是地气。梯田记得所有流过汗的人。”
陈建国不信。他是农大毕业的,信的是土壤酸碱度和作物轮作。可第四天正午,当整个梯田的倒影同时“活”过来时,他的科学世界裂开了缝。
倒影里的先民突然齐刷刷抬起头——不是朝向天空,而是穿透水面,直直“看”着2002年的这些人。一个首领模样的男人举起石斧,斧刃在倒影的日光下闪过冷光。陈建国分明看见,那人的嘴在动,像是在喊什么口号。
现实中的梯田死一般寂静,只有山风刮过田埂的呜咽。可倒影里热火朝天,开山裂石的画面无声上演。两个时空被水面割裂,又在倒影中重叠。
“他们要出来了!”阿旺尖叫着往后跌。
陈建国的心脏撞着肋骨。他强迫自己蹲下,伸手去碰那倒影。指尖触到水面的刹那,一股不属于这个春天的滚烫顺着经络窜上来——那是开荒者的体温,是刀斧震裂虎口的痛,是看见第一株秧苗成活时的狂喜。
他猛地缩手,水面荡开涟漪。倒影模糊了片刻,又清晰如初。那个缺耳老人现在站在首领身边,手指着他们脚下的位置,嘴唇急速翕动。
七叔公忽然老泪纵横:“他们是在教我们……看见没?那个人垒田坎的法子,去年山洪冲垮的地方,就该那么垒!”
接下来的三天,村里人分成两派。年轻人不敢下田,说这是闹鬼;老人们却天天往梯田跑,说能从倒影里学到失传的开田手艺。陈建国每晚都梦见自己走在倒影里,赤脚踩在滚烫的新垦地上,石斧把手磨出血泡。
第七天清晨,变故来了。
倒影里的先民开始疲惫不堪。有人倒在田埂上,同伴围过来;孩子饿得哭,母亲从怀里掏出半个蕨根团子。陈建国突然明白——这不是循环播放的幻影,这是一场正在倒流的真实历史。他们见证了开垦的全过程,现在要见证代价。
“蓝大将军!”七叔公扑到田边。
倒影里,首领模样的人在一场暴雨中指挥抢修水渠。山石滚落,他推开两个年轻人,自己被埋了半截身子。人群疯了一样用手刨土,雨水把倒影打得支离破碎。
现实中的梯田也在下雨。陈建国浑身湿透,却感觉不到冷。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面,看着那些人把首领挖出来,看着他最后指了指梯田,闭上了眼睛。
雨停时,倒影开始变淡。
先民的身影一个个透明下去,像融进水里的盐。但梯田已经开成了,一层层盘绕山间,和他们脚下这片一模一样。最后消失的是那个缺耳老人,他转身前,朝水面外的世界点了点头。
水田恢复了正常倒影,只有新犁的泥土和几片浮萍。
陈建国在田埂上坐到日落。他想起档案室里那些发黄的垦荒记录:嘉靖年间大旱,畲民引山泉救活十三村秧苗;民国闹匪,梯田的排水渠藏过三百妇孺。原来土地真的记得。
第二天开田,七叔公按倒影里的古法重垒了垮塌的田坎。陈建国没再说什么科学原理,只是把裤腿挽得更高,踩进了还有春寒的泥水里。
那之后倒影再没出现过。只是偶尔在晨曦初露时,耕田的人会觉得水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影。没人说破,但垒田坎时,总会多垒一层护坡石;引水时,总会给下游的田留足分量。
毕竟,倒影里那几百双眼睛,也许还在看着呢。看着这片他们用命劈出来的山田,如何在千年后,依然养活着另一群汗流浃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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