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敦亲王立在御案一侧等着,皇上坐在案后,朱笔在一份奏折上批了个“览”字,搁下笔,抬眼看过来。
“赵文升押进去了?”
“昨日夜里押入的。”敦亲王回禀道:“臣弟亲自去的,赵文升见到时,腿都软了,是两个人架着上的马车。”
皇上轻哼一声:“他背后的人,许了他什么好处?”
“不外乎保他家人平安,许他日后从轻发落。”敦亲王道,“这类许诺,臣弟听得多了。”
“所以你去得快。还能保下他的命。”皇上往后靠进圈椅中,手指轻叩扶手,“老十,你说……赵文升能吐出多少?”
敦亲王沉吟:“赵文升在考功司经营多年,这些年里,经他手的考评不下千份。若真如梁世铮所查,有人买卖评级、操纵升迁,那他至少是个知情人,甚至可能是经手人。”
“逼他开口。”皇上声音平静,眼中却闪过厉色,“但不要弄死了。朕要活口,要他能站在朝堂上,亲口指证。”
“臣弟明白。”敦亲王躬身,“已吩咐下去,会用‘软法子’。不伤筋骨。”
皇上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个中间人,叫付全的,有消息了吗?”
“昨夜带人去了京郊。”敦亲王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呈到御案上,“这是半个时辰前刚送到的。付全已控制住,正在审。”
皇上看了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他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大狱的囚室内,赵文升坐在唯一的草席床上,双手紧紧攥着囚衣布料。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铁门忽然开了。
进来的是个穿着深蓝色常服的中年人,面白,微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还有两碟小菜——一碟酱牛肉,一碟花生米。
“赵大人。”那人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笑容可掬,“还没用早饭吧?来,陪下官喝一杯。”
赵文升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下官姓陈。”陈大人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桌子对面,“赵大人,请。”
赵文升不动。
陈大人也不勉强,自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咂咂嘴:“好酒。大狱里难得有这般滋味。”他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半晌才道,“赵大人可知,为何将您请到这儿来?”
“……不知道。”
“因为皇上想知道真话。”陈大人放下筷子,笑容淡了些,“赵大人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违规用车、收点茶敬……哄三岁孩子呢?”
赵文升脸色一白。
“五千八百两。”陈大人伸出五指,又收回三指,“两千两用来打点刑部、大理寺,剩下的三千八百两,换你一家九口平安离京——这买卖,赵大人觉得划算吗?”
“你……你胡说什么!”赵文升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陈大人不恼,又喝了口酒:“赵大人的外室柳氏,三日前离京,说是回江南探亲。可巧了,昨儿夜里,沧州驿站有女子失足落井,捞上来时,怀里揣着五百两银票,还有一张去江苏的船契。”他抬眼,目光平静,“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心有颗朱砂痣——赵大人,您说巧不巧?”
赵文升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背脊撞在冰冷石墙上。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他们说会护她周全……他们答应了的……”
“他们是谁?”陈大人问。
赵文升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陈大人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赵大人,您到现在还不明白?您这颗棋子,用完了,就该弃了。柳氏只是第一个。接下来是您夫人,您儿子,您女儿……等您在这大狱里‘病故’之后,您猜猜,那些承诺保您家人平安的人,会怎么做?”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会把您这些年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推到您一个人头上。然后,您的家人——知情太多、又已无用的家人——就该‘意外身亡’了。”
赵文升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囚衣。
“我……我若说了……”他声音嘶哑如破风箱,“你们能保我家人?”
“敦亲王亲口承诺。”陈大人一字一句,“保您家人平安离京,隐姓埋名,重新过日子。这是王爷的承诺——您信,还是不信?”
囚室里静得可怕。远处传来隐约的拷问声,凄厉短促,又很快消失。
良久,赵文升缓缓滑坐在地。
“我说……”
“……去年浙江巡抚考评,收银一万两千两,其中八千两送去了茶楼,剩下的……李大人、王大人各分一千两,我……我得两千两……”
“前年漕运总督升迁,要打点兵部、吏部,共计三万两。茶楼那边拿走两万,剩下的……我们三人分了……”
“江南盐道御史的缺,卖了四万五千两……那是价钱最高的,因为……因为那是肥缺……”
赵文升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每说出一笔,他就像被抽走了一分力气。说到最后,他捂住脸,肩头剧烈耸动。
陈大人供词推到赵文升面前:“画押吧。”
赵文升颤抖着手,接过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时,笔从他指间滑落,滚到地上。
陈大人收起供词,吹干墨迹,仔细折好放入怀中。
“赵大人,”他站起身,“您今日说的这些,我会一字不落呈给敦亲王。王爷的承诺,也会兑现。”他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前,您还得在这儿住两天。等十五过了,茶楼那边有了动静,您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赵文升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你们……要拿我当饵?”
“是将功折罪。”陈大人纠正他,转身走向铁门,“您歇着吧。明天,或许还有客人来探望您。”
铁门关上,落锁声清脆。
赵文升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里,喃喃自语“柳儿……”。远处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与此同时的京郊,农家小院。付全被捆在院中的枣树下,嘴里塞的布团已被取出,此刻正大口喘着气。安凌远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手里翻着那本账册。梁世钧静静着看着付全。
“小人……小人真的只知道这些了!”付全哭丧着脸,“李大人在考功司牵线,王大人做账,赵大人点头……每月十五,小人去清风茶楼交钱,其他的,小人是真不知道啊!”
“茶楼老板是谁?”安凌远问。
“不知道,小人真不知道!”付全急得又要磕头,“只听说……听说是宫里某位贵人名下的产业,但具体是哪位,小人这种跑腿的,哪够资格知道……”
安凌远与梁世钧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便是一顿皮鞭侍候,鬼哭狼嚎。
“那些买卖考评的地方官,”梁世钧开口,“名单你有吗?”
“有……有!”付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人有本暗账,记了所有经手的人。就……就埋在小人家的后院,第三棵桂花树下,用油布包着!”
安凌远站起身:“早这么痛快,何必受这些罪。”他朝护卫摆摆手,“带他去挖。若真有,留他一条命。若没有……”他看了付全一眼,“你知道下场。”
付全连连点头,被护卫拖着朝外走去。
院中安静下来。梁世钧走到安凌远身侧,低声道:“若这茶楼真与宫里有牵扯……”
“那就更要查。”安凌远目光沉沉,“皇上让敦亲王主理此案,便是下了决心。无论背后是谁,都要揪出来。”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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