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噬冰之印持续传来一种低沉的共鸣,仿佛在提醒他最终的目标仍在城市深处。
而怀中那张皮革残片散发的温热感,则与这些旧印之痕隐隐呼应,证明这条路的方向大体正确。
他已经在这条变幻莫测的巷道中前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只剩下一次次心跳、一次次光暗轮回的累积。
精神力的消耗巨大,身体各处传来透支的酸痛,尤其是维持那种精细的光影平衡感知,对灵魂的负担极重。
在一次黑暗降临的刹那,他依照前方一个左转的箭头标记,猛地窜入一条更加狭窄的岔路。
就在他脚尖落地的瞬间,光明骤然而至,他立刻僵住,如同融化在墙壁的阴影里。
然而,这一次的光明似乎……有些不同?
光线不再是从墙壁材质本身均匀散发,而是来自于侧前方一扇半塌的、类似橱窗的结构内部。
那里面似乎堆积着一些杂物,光线正是从杂物缝隙中透出,虽然依旧是冰冷的微光,却带着一种……人为的、不稳定的闪烁感?
不是城市本身的恒定光源,程凡的心猛地一提。
有别的光源?意味着……有其他存在?活物?还是某种仍在运作的古老装置?
他不敢贸然行动,依旧严格遵守规则,在光暗交替的瞬间才小心移动,逐渐靠近那扇半塌的橱窗。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不是自然光源,而是一盏被巧妙放置在杂物堆深处、用某种暗色布料半遮住的、造型古旧的提灯。
提灯的灯罩被调整到只向特定方向透出微弱光芒,恰好能照亮橱窗内部一小片区域,却又不会太过显眼。
提灯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以及……一小堆相对新鲜的、不属于这永恒死寂之城的脚印。
有人,而且是不久前还在这里活动过的人!
是黑塔的人追进来了?还是其他同样被困于此的探索者?
希望与警惕同时涌上心头,遇到同类,可能意味着信息、合作、乃至生还的机会。
但也可能意味着……竞争、背叛、乃至更直接的杀戮。
在蚀界,尤其是在死寂城这种地方,人心往往比规则更险恶。
他仔细观察着脚印的方向和橱窗内的布置,提灯的位置很讲究,既能提供有限的照明,又不会轻易被巷道外的人发现。
空罐头盒被小心地堆放在角落,似乎有意留下标记,这一切都显示,在此停留的人,对死寂城的规则有一定了解,并且行事谨慎。
他决定跟随脚印的方向,但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路,旧印之痕变得断断续续,有时需要他凭借推断和噬冰之印的微弱感应自行判断。
光暗交替的频率似乎也变得更加不规则,增加了移动的难度和风险。
在一次特别漫长的黑暗持续期间,他被迫静止在一处拐角的阴影里,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连那盏提灯的光也无法穿透过来。
唯有听觉变得格外敏锐,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这座城市死寂背景音的声响。
那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声音来自拐角另一侧,似乎距离不远,充满了绝望、恐惧和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程凡的神经瞬间绷紧,规则第四条:闻啼哭莫应声!
虽然那是枯柳村的规则,但死寂城这种地方,任何异常声音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他强行压下本能的好奇与一丝怜悯,屏息凝神,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那啜泣声持续了一会儿,似乎没有等到回应,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某种模糊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回不去了…都死了…影子…影子在吃人……”
“……钥匙…需要钥匙……”
“……不要相信…光……”
声音含糊不清,却透露出令人不安的信息,影子吃人?钥匙?不要相信光?
这低语是某种规则提示?还是某个精神崩溃的幸存者的呓语?或者是……引诱猎物上钩的诱饵?
程凡不敢确定,他牢记它们听得见的警告,连内心的分析都尽可能保持冰冷的逻辑,避免产生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
黑暗终于开始褪去,光明将至。
就在光暗交替的那一瞬,程凡依照最后一个看到的旧印之痕指示,猛地向前冲去,同时眼角余光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拐角另一侧,是一条死胡同,胡同尽头,靠坐着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的身影,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
看衣着,不像黑塔的制式装备,更像是独立的探索者或者某个小聚居地的人。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光明彻底降临。
程凡也在这一瞬间完成了移动,闪入了胡同口一侧一个凹陷的门洞阴影里,静止不动。
借着光亮,他看到了一张因长期恐惧和营养不良而扭曲蜡黄的脸,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神,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白沫和血迹。
他的眼神中没有理智,只有疯狂的绝望和一种……被什么东西寄生般的诡异感。
那人也看到了程凡,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异变突生。
那人身下的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突然如同活物般扭曲、膨胀,自主地立了起来,化作数条漆黑的、粘稠的触手,猛地缠绕住那人的脖颈、四肢。
那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他想要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眼球迅速布满血丝。
然后,在程凡冰冷的目光注视下,那人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迅速被那些影子触手溶解、吞噬,短短两三秒内,就连同衣物和装备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地面上一点淡淡的、迅速挥发的黑色污渍。
影子……真的在吃人,光明持续着,死胡同里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他亲眼目睹了违反规则的可怕下场,这条逐影巷道的危险,远不止于光暗交替本身。
程凡更加谨慎地前行,将刚才目睹的恐怖一幕深深埋入心底,成为对这座城市规则残酷性的又一重认知。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险死还生后,前方的巷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小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喷泉水池,水池底部铺满了黑色的鹅卵石。
广场四周是几栋看起来相对完整、甚至有些许生活痕迹的建筑,比如窗口挂着风干的、不知名植物的茎秆,门楣上刻着模糊的标记。
更重要的是,程凡看到了活人。
不是一两个,而是大约七八个人,分散在广场各处,或依靠在墙边休息,或在小声交谈,或是在整理装备。
他们穿着各异,但大多风尘仆仆,带着蚀界幸存者特有的警惕和疲惫。
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广场入口和周围的建筑,显然在放哨。
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幸存者据点?
程凡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几乎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审视、警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程凡停下脚步,站在广场入口的光影分界处,没有立刻踏入。
他快速扫视着这些人,评估着形势,这些人看起来不像黑塔的成员,更像是独立的探索者或者小型团队组成的临时联盟。
他们的状态不算好,不少人带着伤,眼神中除了警惕,还有深深的忧虑。
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似乎是首领。
他缓缓站起身,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上,目光如刀子般刮过程凡全身,特别是在他空空如也的脖颈和左臂那即便刻意掩饰也难完全藏匿的诡异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新来的?”疤脸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这寂静的广场上清晰可闻。“从哪条道过来的?就你一个?”
程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感知了一下广场的规则环境,这里的光线相对稳定,没有频繁的明暗交替,但也并非绝对的静默,允许极低分贝的交流。
他微微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言简意赅。“逐影巷道,一个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透露出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冷静而锐利,没有丝毫慌乱。
疤脸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逐影巷?一个人能摸到这里,有点本事。”他顿了顿,继续问道。“路上看到什么了?听到什么了?”
程凡沉默了一下,选择性地回答。“影子,哭声。”
这两个词一出,广场上其他幸存者的脸色都微微变了,显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疤脸男人的眼神也更加凝重。
“看来你不是完全的新手。”疤脸男人稍微放松了一丝戒备,但依旧没有让程凡进入广场核心区域的意思。“这里是哑巴广场,暂时安全。但规矩你得懂,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乱跑,不准靠近那几栋有标记的房子。”他指了指广场一侧几栋门窗被木板钉死、门上画着红色叉号的建筑。
“还有…”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在这里,管好你自己。别惹麻烦,也别指望谁会救你。想待着,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程凡平静地问。
“食物、水、药品、或者……有用的信息。”疤脸男人盯着他。“关于出路的信息,最好。”
程凡身上除了那点可怜的补给和一张残破地图,几乎一无所有,但他有信息。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张皮革残片,但没有完全展开,只是露出了边缘的路线图和几个符号。“我有一张图,标记了部分区域的规则和安全路径。”
看到皮革残片,疤脸男人和其他几个看起来像是小队头目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一张可靠的地图,其价值无可估量。
疤脸男人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可以,图给我们验证,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分你一份水。”他让开了一点位置,示意程凡可以进入广场。
程凡没有立刻动,他看了一眼那些紧闭的、有标记的房子,问道。“那里有什么?”
疤脸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该问的别问,那是禁地,靠近的人都没出来过。据说是以前探索队建立的安全屋,后来……里面的东西疯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安全屋变成禁地?程凡记下了这个信息。
他这才迈步踏入广场,选择了一个靠近边缘、背靠墙壁、可以观察全局的位置坐下。
他拿出水壶,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感受着体力缓慢恢复。
其他幸存者依旧对他保持着距离和警惕,但至少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
程凡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在他左臂的位置若有若无地扫过,显然对他的印记很好奇,但没人开口询问。
暂时安全了,但他知道,这种同盟脆弱得像一张纸。
一旦利益冲突,或者遇到真正的危险,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短暂的休整后,程凡在疤脸男人江骁的要求下,展示了部分地图信息。
地图的真实性得到了确认,程凡也因此获得了一点点额外的食物,一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和有限的信息共享。
从江骁和其他人口中,程凡得知,他们是一个多月前进入死寂城的联合探索队,原本有二十多人,如今折损大半。
他们的目标是寻找传说中位于城市中心的钟楼,据说那里藏着离开这座城市的秘密,或者至少是某种强大的古代遗产。
然而,死寂城的规则复杂程度远超想象,他们被困在这片区域很久了,只能依靠对局部规则的摸索,艰难求生。
“钟楼……”程凡想起了噬冰之印的共鸣方向,似乎与这个目标一致。
夜幕降临,广场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幸存者们轮流守夜,其他人则抓紧时间休息。
程凡靠墙假寐,但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
左臂的噬冰之印在夜间似乎更加活跃,那丝共鸣感也变得更加强烈,并且…隐隐指向广场一侧,那几栋被标记为禁地的房子之一!
怎么回事?禁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噬冰之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黑石的声响,从禁地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假寐者的耳中,所有幸存者瞬间惊醒,警惕地望向禁地方向,脸上写满了恐惧。
“又来了……”一个年轻队员声音颤抖地低语。
“闭嘴!”江骁低喝一声,眼神死死盯着那栋房子。
刮擦声持续着,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后徘徊。
紧接着,一阵压抑的、疯狂的低语声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不够…还不够……”
“……血…需要新鲜的血……”
“……放我出去…或者…都进来陪我……”
“……它们…要来了……”
低语声混乱而充满恶意,听得人毛骨悚然。
“是守夜人……”江骁脸色难看地解释。“以前探索队留下的疯子…或者被这座城市同化的怪物,它每晚都会这样…有时候,它会试图出来。”
话音刚落!
砰!砰!砰!
那栋禁地的房门突然被从内部猛烈撞击,厚重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门上的红色叉号标记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准备战斗!”江骁厉声下令,所有幸存者立刻拿起武器,紧张地对准房门。
程凡也握紧了霜牙匕首,撞击声越来越猛烈,木板开始出现裂纹,就在众人以为里面的东西要破门而出时,撞击声却戛然而止。
紧接着,房门上一个小小的、原本用于观察的活板门,猛地从内部被拉开。
一只布满血丝、指甲漆黑尖长的眼睛,猛地出现在活板门后,疯狂地扫视着广场上的众人,那眼神中充满了饥饿、疯狂和一种非人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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