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色如墨,浸透了瓦砾巷。
窝棚里没有光,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微弱月辉。沈渔盘坐在冰冷的稻草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而微弱,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镇渊清秽本愿经》的基础法门在体内缓缓运转,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冲刷、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枯竭的灵台。那柄无锋黑剑就横在膝前,冰冷的死寂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心神,却被他以经文凝聚的沉静意志死死抵住。
这既是煎熬,也是磨砺。
三个周天运行完毕,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眸中精光内敛,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伤势虽未痊愈,但至少稳住了根基,恢复了一丝可供调动的灵力。
他需要更多资源,更需要了解外界的确切动向。那个精明的年轻人提供的消息零碎且模糊,他需要更可靠的信息源。
在瓦砾巷这种地方,消息最灵通的,往往是那些掌控着灰色交易,游走于各方势力夹缝中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老烟杆”。
那是师父早年带他行走时,偶然在这片区域结识的一个老地头蛇。据说老烟杆年轻时也曾摸过几天修炼的门槛,后来灵根废了,便彻底沉沦于此,靠着贩卖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和来路不明的小玩意儿维生。师父曾评价此人“油滑似鬼,但收钱办事,还算有几分底线”。
或许,可以去找他。
主意已定,沈渔不再迟疑。他将黑剑重新用脏布裹好,负在背后,又将面容用布条遮掩得更严实些,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窝棚。
夜色下的瓦砾巷并未沉睡,反而比白日更多了几分诡异的热闹。一些阴影角落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目光,低沉的交易声、争吵声、女人的啜泣声隐约可闻。
沈渔对此视若无睹,身形在断壁残垣间快速穿行,如同熟悉地形的夜枭。他避开几处明显有灵力波动的区域,那是某些小团伙的据点。
七拐八绕后,他在一栋相对完整、由青石垒砌的二层小楼前停下。小楼底层没有门板,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以及一股浓烈刺鼻的劣质烟草气味。
这里就是老烟杆的“铺面”,兼作他的住所。
沈渔在洞口略微停顿,感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只有一道微弱而浑浊的生命气息,并无埋伏。他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烟雾缭绕。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正蜷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眯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着一根长长的铜烟锅。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老眼在烟雾中半开半阖,显得昏昏欲睡。
听到脚步声,老者眼皮都没抬,含糊道:“打烊了,明儿请早。”
沈渔没有出声,只是走到桌前,从怀中摸出那枚原本装着“简化安魂咒”的小瓷瓶,轻轻放在油腻的桌面上。
老烟杆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那瓶子一眼,又缓缓闭上,嗤笑一声:“小子,拿个破瓶子糊弄鬼呢?”
“瓶子不值钱,”沈渔开口,声音透过布帛,显得有些沙哑,“里面的‘意思’,值点钱。”
老烟杆再次睁眼,这次目光锐利了些,他放下烟杆,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那小瓶,拔开塞子,放在鼻端深深一嗅。
他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疑和凝重。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沈渔蒙着布的脸。
“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绝不是普通宁神药物的气味!这里面……有‘规则’的痕迹!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但绝不会错!”
沈渔心中微凛。这老烟杆果然不简单,竟然能察觉到那简化符文蕴含的一丝本质。
“来源不便透露。”沈渔平静道,“我想用这个消息,换点别的消息。”
老烟杆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闪烁不定,最终缓缓将小瓶放下,重新拿起烟杆,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白的烟雾。
“你想问什么?”
“义庄,张员外家,听竹书院,还有……井。”沈渔言简意赅。
老烟杆沉默了片刻,在桌角磕了磕烟灰。
“张员外家完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全家上下十七口,连同几个护院,一夜之间,血肉枯败,魂飞魄散,死状……和他们在义庄那个突然‘复活’又消失的先人一模一样。官府定性为‘恶疾’、‘邪祟’,草草结案,但暗地里,听竹书院的人接手了。”
“听竹书院来了三位执事,都是筑基期的好手,带队的是个叫玄玦的,心狠手辣。他们封锁了义庄和周边区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老烟杆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渔。
“那口井呢?”沈渔追问。
“城北废井?”老烟杆嘬了口烟,“玄玦亲自带人去查过,一无所获。但那地方……不干净。听竹书院的人撤走后,当晚有两个不开眼的小贼想摸进去捞点好处,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井边,浑身没有一点伤痕,就是……老了上百岁,寿元枯竭而亡。”
寿元枯竭!沈渔心头一震,这分明是那“归寂”领域力量逸散造成的后果!幽渊的影响,竟然还在持续?
“现在城里风声鹤唳,”老烟杆继续道,“听竹书院下了暗花,悬赏一个‘身带阴秽死气、可能与义庄诡变有关的年轻男子’。赏格不低,够普通人家逍遥一辈子了。”
他抬起眼皮,看着沈渔:“小子,你问的这些问题,还有你身上那股子……怎么都洗不掉的‘晦气’味儿,可是烫手的很啊。”
沈渔沉默着。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听竹书院不仅介入,而且已经将搜寻目标明确指向了他。全城暗花,他如今可谓是寸步难行。
“还有什么?”他问。
老烟杆想了想,又道:“还有个不算消息的消息……听竹书院这么大张旗鼓,好像不单单是为了张员外家那点事。隐约听说,跟他们宗门内部有关,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跑了个什么‘怪物’?”
宗门内部?丢了东西?跑了怪物?
沈渔心中念头飞转,隐隐觉得,听竹书院如此兴师动众,背后或许另有隐情,而这隐情,说不定能与自己目前的困境,产生某种微妙的联系。
“谢了。”他不再多问,转身欲走。
“等等。”老烟杆叫住他,将桌上那小瓷瓶推了过去,“这东西,你拿回去。”
沈渔回头,有些疑惑。
老烟杆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有些诡异:“这玩意儿太扎眼,老头子我惜命,消受不起。不过,看在这点‘意思’的份上,免费送你一句——”
他吸了口烟,幽幽道:
“听竹书院那三个执事,不合。尤其是那个玄玦,和另外两个,不是一条心。”
沈渔目光微凝,深深看了老烟杆一眼,将小瓶收回,点了点头,随即身形没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老烟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半晌,才喃喃自语:
“规则的气息……还有那股子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寂味儿……这小子,惹上的麻烦,怕是比天还大……”
他摇了摇头,重新蜷缩进太师椅里,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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