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归来的谨亲王府,从外表看,依旧如同往日般门庭森严,甲胄鲜明的侍卫肃立如松,仆从行走无声,秩序井然得近乎刻板。
然而,只有真正身处这高墙深院之内的人,才能敏锐地察觉到,那无形中流动的空气,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软与宁和,仿佛连庭院中绽放的玉兰,香气都愈发馥郁缠绵。
刘谨归府后,并未立刻投身于堆积如山的朝务之中,而是罕见地向宫中告了数日休沐假,名正言顺地滞留府内。
对外宣称是“车马劳顿,略作休整”,实则王府上下,从总管到洒扫仆役,皆心知肚明——他们这位权势滔天、性情难测的王爷,是想借着这由头,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与小世子。
经历了猎苑那看似热闹、实则暗藏锋芒的几日,这府邸深处被严密守护起来的安宁,便显得愈发珍贵,如同暴风雨后静谧的港湾。
日子仿佛又被拉回了李晩妤孕前那段被紧密看护的时光,只是如今,锦熙堂内多了一个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小人儿,那清脆的笑声、含糊的呼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生机勃勃的涟漪。
刘谨依旧如往常般掌控着府内一切,事无巨细皆需过问,李晩妤的饮食起居、刘琛的冷暖安康,无一不在他绝对的控制之下。
但细品之下,那份密不透风的掌控中,似乎又悄然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对那小小生命的纵容,以及因这纵容而带给李晩妤的、更多发自内心的欢愉。
晨光熹微,锦熙堂内室已是暖融。李晩妤身着杏子黄的软罗寝衣,外罩一件湖蓝色绣缠枝梅的薄绸长比甲,正仔细地为刘谨整理着玄色亲王常服的衣领和袖口。
虽告假不需上朝,但刘谨在府内依旧习惯穿着象征身份的常服,一丝不苟。
刘琛被乳母稳稳抱在怀里,小家伙刚睡醒,乌溜溜、清澈如黑葡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嘴里含着手指,口水亮晶晶的。
“爹……爹爹……抱抱……”刘琛忽然松开湿漉漉的手指,伸出胖乎乎、带着肉窝的小手,朝着刘谨的方向,口齿尚不清晰,但那渴望亲近的意图却明确无比。
刘谨正微微低头,任由李晩妤踮着脚尖,替他系紧腰间那条镶嵌着墨玉的鞶带。
闻声,他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垂眸瞥了一眼儿子那与自己越发相似的眉眼,以及那急切挥舞的小手。
若是以往,他多半会以“勿扰正事”或“不合规矩”为由,一个眼神便让乳母将孩子抱开。
但今日,他沉默了片刻,竟破天荒地弯下腰,伸出那双曾挽强弓、执利刃、定人生死的大手,将那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身子接了过来,抱在了臂弯之中。
姿势虽仍带着武将的硬朗,比起最初已然稳妥熟练了许多。
刘琛如愿以偿地到了父亲宽阔坚实的怀里,立刻兴奋地“咯咯”笑起来,小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他衣襟上用金线精致绣制的蟠龙纹绣,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婴语”。
刘谨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并未阻止儿子的“大不敬”行为,他的目光越过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落在李晩妤身上。
见她因这父子亲昵的一幕,眉眼弯成了月牙,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连带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今日天色尚可,风也不大,”刘谨忽然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却是对着李晩妤说的,“午后若他精神尚好,你可带他去园子里多走动片刻,看看花草。”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在他看来极大的让步,允许这个“小麻烦”占据她更多的注意力与时间。
但他立刻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你需仔细看着时辰,至多半个时辰,且需选在日头最暖、无风之时,莫要让他吹了风,更不准你因此而劳累。”
李晩妤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星子落入湖中。她连忙点头,声音柔婉:“好,我都听夫君的,定会仔细着。”
用过早膳,刘谨便去了与寝殿相连的书房,处理一些必须由他亲自过目的紧急信件与密报。
李晩妤则带着刘琛留在温暖如春的内室里玩耍。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上面散落着各种色彩鲜艳的布偶、小巧的木质动物玩具和打磨光滑的积木。
刘琛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兽,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对每一样玩具都充满好奇,拿起来啃啃咬咬,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
李晩妤坐在窗边的绣墩上,手中做着针线,是一件给刘谨新做的月白色软缎中衣,领口和袖口处,她用同色丝线绣着精致的云纹,针脚细密均匀,倾注着她无声的关切。
她不时抬起头,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的身影,见他玩得开心,笨拙地试图将两块积木叠在一起,小脸上满是专注,她的唇边便不自觉地漾开恬静而满足的笑意。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周身洒下柔和的光晕,勾勒出一幅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画面。
刘谨处理完手头紧要的事务,回到内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足以融化坚冰的景象。
他高大的身影停在门边,并未立刻踏入,只是静静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看着他的晚晚低垂着脖颈,露出纤细优美的线条,神情专注而温柔;看着那个流淌着他与她血脉的小东西,无忧无虑地探索着他的小世界。
心中那片因朝堂争斗、权谋算计而常年冰封阴冷的角落,仿佛被这寻常人家最普通的暖意与生机悄然浸润、渗透,一点点地软化、升温。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惊动正和布老虎“搏斗”的儿子,而是径直坐到李晩妤身侧的榻上,很自然地伸手拿起她膝上那件即将完工的中衣,仔细看了看那细密工整的针脚,眉头微蹙:“府中养着数十名顶尖绣娘,针黹女红皆属上乘,何需你亲自动手费这番功夫?仔细伤了眼睛,得不偿失。”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强势与不赞同。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李晩妤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温顺的浅笑,声音轻柔如羽,“亲手做的,针脚或许比不上绣娘精巧,但穿着总归更贴心舒适些,意义不同。”
刘谨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眼神坚持,终是没再说什么,将中衣轻轻放回她膝上。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正努力想把布老虎尾巴塞进嘴里啃咬的儿子,剑眉立刻不悦地拧起:“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毫无规矩,不成体统。”那语气,仿佛儿子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晩妤见状,不由失笑,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到儿子身边,轻柔却坚定地拿开那只饱受“欺凌”的布老虎,转而将一个专门用软木打磨光滑、消毒(开水煮滚)过的精致小牙胶递到刘琛手里,柔声哄道:“琛儿乖,这个可以咬,那个脏脏,不能吃哦。”
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但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还是顺从地接过了牙胶,果然塞进没牙的小嘴里,津津有味地啃咬起来。
刘谨在一旁看着,见李晩妤处理得当,儿子也安分下来,便抿紧了薄唇,未再出声斥责。他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吵吵闹闹的小东西在,晚晚脸上那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的笑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都要明亮。
只要这小东西不过分消耗她的精力,不让她劳累,不过分占据她的注意力……或许,他的存在,也并非全然不能忍受。
午后,依着刘谨早间的允许,天空澄澈,阳光和暖。
李晩妤亲自给刘琛穿戴暖和,抱着他去了王府后花园。
春深时节,园中百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蜂飞蝶舞,生机盎然。
刘琛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眼前飞过,立刻兴奋地在母亲怀里蹦跳起来,伸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咿呀叫着要去抓。
刘谨则负手跟在她们母子身后约三五步的距离,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面容在春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戾。
他看似在悠闲地欣赏园中景致,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焦点始终牢牢锁定在前方那两道身影上。
见李晩妤抱着逐渐沉甸甸的儿子,微微有些气喘,脸颊泛红,他便立刻迈开长腿,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从她怀中接过了那个兴奋扭动的小身子。
“你歇着,我来。”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任务,但那小心翼翼调整抱姿的动作,却泄露了他潜藏的在意。
李晩妤看着他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稳稳抱着儿子、步伐坚定的宽阔背影,心中如同被温热的泉水浸泡,暖意融融,驱散了所有疲惫。
玩闹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稍稍西斜,带来一丝微风。
刘谨敏锐地察觉到气温的变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对李晩妤道:“时辰到了,风起了,回去。”依旧是那副发号施令的口吻,简洁,强硬,却将细致的关心隐藏在这命令之下。
李晩妤早已习惯,温顺地点点头,没有丝毫异议。
一家三口,父亲抱着儿子,母亲温柔相伴,踏着满地细碎的阳光,缓缓走回那象征着绝对权力与极致守护的锦熙堂。
日子,便在这般细水长流、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中悄然滑过。
没有惊涛骇浪的波折,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有一日三餐,四季轮回,以及那绕膝稚子带来的、琐碎却真实的欢笑。
在这深似海的王府日常里,某些坚冰正在无声消融,某些羁绊正在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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