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质(文实)听完吕布的两个问题,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胡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客厅内一时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严夫人也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首席谋士的见解。
片刻之后,崔质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已成竹在胸。他先是看向吕布,语气沉稳而笃定的说道:
“将军所虑极是!此二事确为关键,质方才细思,略有浅见。”
针对煮盐法优化,他条分缕析道:
“将军,郝军侯之法已是大善,然确如将军所言,仍有精进之余地。质以为,可从三处着手:
其一,灶台形制。 现行灶台为急就而成,可命工匠研究,砌造烟道更曲折、聚热更佳之‘省石涅灶’,或能减少石涅饼消耗一成以上。
其二,锅具统一。 如今之锅大小不一,厚薄不均,受热效率各异。当统一铸造一批专用于煮盐之巨锅,锅底加厚,受热均匀,不易糊底,出盐更快更净。
其三,人力配置。 可将煮盐流程进一步细化,专司添涅者、搅锅者、捞盐者、碎盐者各负其责,如同工匠各司其职,熟练后,效率必能再增。”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对吕布第二个、也是更为重要的“分化胡商”之策,表现出极大的赞同和更深入的拓展说道:
“将军欲将胡商交易单独分立之策,实乃高瞻远瞩,洞见深远!” 他抚掌赞叹,“将其与平准舍混同,确有三大弊:一曰易生事端,汉胡杂处,言语风俗不通,易起冲突。
二曰易泄虚实,胡商混杂其间,我内部物资之多寡、价格之浮动,皆被其窥探无遗。
三曰易损民利,胡商往往资本雄厚,若其大肆收购我平价物资,反使得真正百姓所需被其挤占。”
他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开始勾勒蓝图说道:“故,将军‘另起炉灶’之思,实为上上之选!
质建议,可效汉武旧制,于边境择一险要稳妥之处,设立‘互市监’或如将军说的‘外舍’,专司与胡商贸易。”
他越说越具体的说道:“其运行之法,可与平准舍相反:
我方只出货,不收货。 专门出售我并州之盐、铁器(少量)、茶叶、布帛等胡人急需之物。
我只收硬通货。 要求胡商必须以良马、牛羊、皮货(指定珍贵品类)、金银来交易。
定价权在我。 其兑换比例,无需公道,只需遵循一条:于我并州大利! 一斤盐,非换他十斤肉羊或一张上好皮子不可!
严控规模与品类。 交易何物,交易多少,皆由我严密控制,绝不让其摸清我底细。”
最后,他总结道:“如此,平准舍对内,惠民固本;互市监对外,牟利强国。
两套体系,并行不悖,相辅相成,方为万全之策!将军此议,真乃神思!”
崔质的回应,不仅完全理解了吕布的意图,更将其深化、具体化,形成了一套极具操作性的战略方案。
吕布听完,眼中爆发出极为满意的光彩,重重一拍案几说道:“善!文实果然深知吾心!便依此议,详细章程,由你尽快拟来!”
严夫人一直凝神静听,待崔质语毕,吕布击节称善之时,她方才温婉开口,声音如清泉滴落玉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缜密的说道:
“夫君与文实先生所谋,宏大深远,妾身拜服。”
严夫人先是肯定,随即话锋轻柔却精准地切入,“然则,妾身窃以为,尚有数处微末细节,或可拾缺补漏,以求万全。”
她的目光首先转向崔质:“文实先生优化煮盐法三策,甚妙。
然妾身有一虑:推行新灶、新锅,乃至细化工序,皆需时日与钱粮投入。
在此期间,青盐泽原有产出会否受影响?不若令郝军侯分拨部分人手、盐池,先行小规模试造一二新灶,验证其省石涅增效之实据后,再全面推行。
如此,既不失稳妥,亦能让工匠熟手,届时全面铺开,事半功倍。
其次还有就是把煮盐法的地方所需甚少,现有用不完的地方全部利用起来还是按以前的晒盐法接着晒盐。”
接着,她看向吕布,谈及那专对胡商的“互市监”时,眼神变得格外敏锐,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警惕说道:
“夫君欲设‘外舍’专司胡商,以盐铁茶帛换其骏马牛羊,妾身深以为然。然胡人亦多狡黠,不可不防。”
“其一,货品交割,须定死规矩。 彼之牛马,需在我指定之围栏内验看完毕,我方方可交付盐铁。
绝不可让其人马过于接近我仓廪重地,亦防其以次充好,或用病畜充数。”
“其二,定价之权,需灵活应变。 文实先生言‘定价权在我’,然亦需派机敏之人,常探胡部内部需求与物产丰歉。
若其今岁牛羊繁盛,则我可压其价;若其急缺盐铁,则我可抬我价。此事非定数,实乃博弈。”
“其三,最为要紧,结算方式。 若其以金银结算,需有可靠匠人现场勘验成色、称量,严防其掺杂使假。
妾身恐军中小吏不谙此道,易受蒙骗。”
“其四,”她语气加重,“此互市监之吏员,必选家世清白、忠诚可靠、且通晓胡语胡情之人。
绝不可让其有与胡商勾结,暗中牟利、损害官府之机。须立最严酷之法以儆效尤。”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两人,提出一个统筹性的问题:“此外,这‘平准舍’与‘外舍’虽分立,然其间物资流转亦需考量。
譬如,互市监从胡商处换来大量皮货、牛羊,除军用外,其余者可部分转入平准舍,充实库藏,惠民获利两便。此事需有章程,避免混乱。”
严夫人一席话,如精工雕琢,将吕布与崔质勾勒出的宏伟框架中的缝隙一一填补,尤其在风险防控、具体操作和人员管理上,提出了极其务实的见解,尽显其执掌商行、洞悉人性的老练。
吕布与崔质听完,相视一眼,眼中皆有叹服之色。
崔质率先拱手说道:“夫人思虑之周详,质远不能及!尤其是验货、防奸、人员之选,实乃金玉良言!”
吕布亦重重点头说道:“夫人所言,句句在理,皆是关键之处!便依夫人之意,将此诸条,一并纳入章程之中!” 至此,整个计划变得愈发严谨和完善。
吕布听完严夫人周详的补充,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下微微闪动,似乎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人选问题。
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崔质与严夫人说道:
“设立外舍,专司胡商,此事关系重大,非寻常吏员所能掌管。
须得一位既精于算计、通晓商事,又胆大心细、能应对胡人狡黠之人、还必须知兵才行。”
他略作停顿,抛出了一个名字,“你们觉得,严氏商行中的秦宜禄,此人如何?若让他全权负责这对外之‘外舍’,可能胜任?”
吕布此言一出,崔质(文实)几乎是立刻抚掌表示赞同,眼中露出“正该如此”的神色说道:“将军明鉴!秦宜禄此人在商行中多年,打理往来账目、与各色胡人打过交道,确是精明干练。
其人性子活络,善于应变,正需此等人物去与那些胡商周旋博弈!且他现在明面上并非军中之人,由他出面,亦能稍减胡人戒心,以为仅是商事往来。质以为,此任非他莫属!”
严夫人闻言,也微微颔首。她作为商行主事,对秦宜禄的能力自然更为熟知。
她沉吟道说道:“夫君慧眼。宜禄确是可造之材,于商事上颇有手腕,往日处理与边境小部落的零星交易,也从未出过纰漏,反而常能为商行多得几分利。”
严夫人稍作停顿,语气转为慎重的说道:“只是,此前他皆是小打小闹,骤然委以此等重任,关乎军国大计,还需派一二沉稳可靠的军中老吏为其副手,一则协助,二则监督,确保大节无亏。
其次就是外舍不比平准舍必须需要让一队士兵乔装打扮成严氏商行的护卫队有一定的武力来稳定这些不安分的胡商。”
“夫人所虑周全,正当如此!” 崔质立刻补充道,“可令其遇大事必须与副手商议,并定期向将军与夫人禀报。”
见自己最倚重的谋士臂膀和自己的夫人都一致认可,吕布当即拍板说道:“好!既然你二人都认为他可堪此任,那便定下了。”
吕布语气决断的说道:“即日起,便擢升秦宜禄,等他从兖州归来时便委其为‘外舍’舍丞,全权筹备与胡商交易之一应事宜!
文实,你负责将方才所议章程、权限、禁忌详细告知于他。
夫人,他从严氏商行中抽调得力人手,也由你协助。
其次就是外舍的对接全部由严氏商行负责,并州边郡私人禁止入内交易。
以防胡商和边民私下交易从而影响外舍和平准舍的易物比例。”
“谨遵将军之命!” 崔质与严夫人齐声应道。
秦宜禄这个名字,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被推上了并州边郡未来对外经贸战略的关键位置。
一场围绕胡商的巨大利益博弈猎杀,也即将由这位新晋的“舍丞”慢慢的拉开序幕。
以至于若干年之后还有人和秦宜禄谈及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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