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有道是:“车轮滚滚向北行,别了津门旧雨亭。皇城根下风沙恶,是龙是虫看修行!”
列位看官,咱们这部书说到这儿,那可是真的换了“地图”了。
那一列喷着黑烟、像条大黑长虫似的火车,载着李采臣、白七姑,还有那神拳门的悍将耿彪,是一路呼啸,况且况且地,终于停靠在了——北平,前门火车站。
“嗤——”
随着一声长长的、仿佛老牛喘气般的排气声,车门,“咣当”一声打开了。
李采臣拎着他那根用蓝布层层包裹的“量天尺”,第一个跳下了车。
这脚刚一沾地,还没等站稳呢,一阵夹着黄沙的西北风,“呼”地一下就卷了过来,直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迷得他差点睁不开眼。这风里头,不光有沙子,还有股子煤烟味儿、汗酸味儿,那是北平城特有的味道。
“呸!呸!”李采臣吐了两口带沙子的唾沫,皱着眉头骂道,“真他娘的邪乎!这北平的风,怎么跟刀子似的?比咱天津卫的海风还硬!这一口下去,半斤土!”
在他身后,白七姑也走了下来。
她今儿个穿了身月白色的旗袍,外面罩了件素绒的坎肩,看着利索又大方。面对这漫天的黄沙,她倒是没像寻常小媳妇那样惊慌失措地捂脸,而是眉头微蹙,手里那方帕子嫌弃地在鼻子跟前扇了扇。
“这地界儿,土腥味儿太重。”她轻声嘀咕了一句,那双平日里看似温柔、实则精明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扫了一圈。
只这一眼,她就把周围那些扛大包的苦力、接站的闲汉、还有那几个贼眉鼠眼的“佛爷”(小偷),看了个通透。那种眼神,就像是当家的在巡视自家的猪圈,透着股子“都给我老实点”的威压。
而在两人身后,哼哧哼哧地钻出来一个庞然大物。这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身上背着俩比磨盘还大的包袱,手里还提着个藤箱,累得呼哧带喘,正是“神拳”的二师兄——耿彪。
“我说彪子,”李采臣看着他那副汗流浃背的样儿,眉头一皱,假意埋怨道,“临走前我不都说了嘛?让你搁家盯着点那帮猴崽子,别让他们惹祸。我和你嫂子是来办正事,又不是来当大爷,哪用得着你跟过来伺候?”
耿彪却是一脸不在乎,嘿嘿傻乐,露出两排大黄牙:“嗨!李爷,您介话说的!伺候总坛主……不对,伺候大哥和嫂子,那不是我耿彪应当应分的嘛!”
白七姑在旁边听了,用团扇柄轻轻敲了敲李采臣的胳膊,没好气地数落道: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北平城人生地不熟的,有个自家人在身边支应着,咱们也能腾出手来办大事。彪子这身板儿,往门口一站就是个门神,省得那些不开眼的苍蝇往家里撞。”
说着,转头瞪了李采臣一眼:
“你再瞧瞧给人彪子累的,这一脑门子的汗!你倒好,甩手掌柜当上瘾了?光长了一张嘴是吧?赶紧的,过去搭把手!”
李采臣被媳妇数落了也不恼,嘿嘿一笑,赶紧伸手接过耿彪手里的那个大藤箱:“得嘞!听媳妇的!来,彪子,这个我拿!”
“嘿!还是嫂子疼我!”耿彪乐得见牙不见眼,感觉这包袱都不沉了。
三人顺着汹涌的人流出了站台,来到了喧闹的站前广场。
这刚一出站,李采臣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停在不远处那两辆锃黑锃亮的福特轿车。车牌是天津卫的,透着股子亲切。
顾振庭一身风衣,戴着墨镜,正站在车旁,时不时地抬腕看表,显得有些焦急。他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虽然刻意收敛了气息,但那股子精悍劲儿,跟周围的老百姓那是格格不入。
“顾站长!”李采臣刚要领着白七姑和耿彪过去。
就在这时,麻烦找上门了。
一帮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黑毛巾的脚行汉子,早就盯上了这三个“外地肥羊”。特别是看到白七姑那身段、那模样,这帮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个个交头接耳,笑得那是相当猥琐。
呼啦一下,七八个汉子推着独轮车,有意无意地就把李采臣三人的路给堵死了。
为首的一个,是个光头大汉,一脸横肉,胸口全是黑毛,那是北平前门脚行的一霸,外号“黑三儿”。
“哟!几位爷,这是打哪儿来啊?”黑三儿皮笑肉不笑地凑了上去,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透着股子皇城根儿特有的傲慢,“瞧着面生啊。这四九城的规矩,生人落地,尤其是带着这么些行礼,得交个‘落地费’。不多,一人十块大洋!”
耿彪一听就炸了,把手里的藤箱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操!”耿彪撸起袖子,露出一胳膊腱子肉,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十块?你抢钱啊?!也不打听打听咱们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黑三儿一瞪眼,身后的小弟们立刻围了上来,“到了这皇城根儿底下,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说着,他那双贼眼肆无忌惮地在白七姑身上乱瞟,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没钱也行啊。哟,这小娘们儿长得可真水灵!怎么着?陪哥几个喝顿酒,这钱,爷就替你们出了!”
说着,他还真不知死活,伸出那只脏兮兮的咸猪手,就想去拉扯白七姑的袖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调戏,白七姑连躲都没躲。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眸子里瞬间结了一层冰。她看着那只伸过来的脏手,就像看着一只已经死透了的苍蝇,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危险的冷笑。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那修长圆润的指尖之上,瞬间闪过一道青芒,几寸长的锋利妖爪,已然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
“找死!”
不远处,顾振庭一看这边起了冲突,脸色铁青。他本想低调接人,但这帮流氓竟然敢动他的贵客,这简直是打他的脸!
“来人!”顾振庭带着几个黑衣特务,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眼中杀机毕露,手一挥,身后的特务就要拔枪上前!
眼瞅着这火车站就要见红。
李采臣眼疾手快,先是给了白七姑一个“交给我”的眼神,示意她把那还没完全露出来的妖爪收回去。
然后,他一个箭步跨出去,正好拦在了冲过来的顾振庭和那帮流氓中间。
他伸手按住顾振庭想要掏枪的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顾站长,别动火气。咱们这次可是‘低调进京’,您这枪一响,明儿个报纸头条就是‘天津特务大闹前门’。到时候,您的差事还办不办了?我的顾问还当不当了?”
顾振庭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周围聚集的百姓,压住火气:“可这帮混账,竟然敢对尊夫人无礼……”
“江湖事,江湖了。”李采臣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弧度,“敢调戏我媳妇?我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您且看着,小爷我给您演一出……‘猛龙过江’!”
说完,李采臣转过身,面对那个还在发愣的黑三儿。
“刚才,就是你说要请我媳妇喝酒?”李采臣笑得很灿烂,也很渗人。
“是……是爷说的,怎么着?”黑三儿看着李采臣那瘦弱的身板,又看了看后面虽然气场不凡但没动手的顾振庭,心里其实挺不屑。
“没意见。”
李采臣说着,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看着不快,却带着一股子泰山压顶的气势!那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那黑三儿的脚面上!
李采臣现在是什么体质?天雷重铸的金身!这一脚下去,就算是一块花岗岩也得碎了!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的火车站里显得格外刺耳!
“嗷——!”
黑三儿疼得惨叫一声,五官都扭曲了,刚想挥起板斧动手,却发现李采臣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看似轻飘飘的,可搭上的一瞬间,黑三儿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当着所有小弟的面,直挺挺地给李采臣跪下了!
剧痛和重压之下,黑三儿刚才那股子嚣张劲儿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鼻涕和眼泪。
“爷!爷!饶命啊!”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李采臣手上微微加力,凑到他耳边,声音冰冷,字字如铁:
“记住了,下次招子放亮点头。这是我媳妇,再敢多看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黑三儿疼得浑身都在抖,但毕竟是这前门的一霸,当着这么多小弟的面被人收拾了,心里那口恶气还是咽不下去。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虽然一脸的鼻涕眼泪,但眼神里还藏着一股子怨毒,颤声问道:
“爷……我认栽……但这四九城……没您这一号……您……您敢留下万儿(名字)吗?”
“想找后账?”
李采臣乐了。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猛地一提黑三儿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像提小鸡子一样提了起来,面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行!想报仇是吧?爷给你这个机会!”
李采臣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朗声喝道:
“都给我听好了!”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津门,李采臣!”
“记住这三个字!以后见着我,绕着走!滚!”
他手一松,顺势一推。
那黑三儿如蒙大赦,也顾不上狠话了,叫过来两个小弟架着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纷纷叫好。
白七姑站在一旁,看着李采臣那霸道的背影,眼中的冰霜早已化开。她轻轻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尘土,像是刚看了一场耍猴戏似的,淡淡地评价道:
“行了,别在那儿摆架势了。赶紧走吧,这地儿太脏,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虽然嘴上嫌弃,但她看向李采臣的眼神里,分明透着一股子“算你是个爷们儿”的满意。
顾振庭推了推眼镜,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怒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
“李先生,”顾振庭拉开车门,“好身手。更难得的是……识大体。”
“嗨,顾站长谬赞了。”李采臣钻进车里,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这是怕脏了您的手。”
车队启动,缓缓驶离火车站。
车厢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风沙。
白七姑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李采臣擦手,嘴里还不忘数落:
“以后这种脏活儿,让彪子干就行了。你亲自上手,也不嫌跌份?那是只什么手啊你就摸?回去记得多洗几遍。”
李采臣嘿嘿一笑,接过手帕:“得嘞,听媳妇的!”
顾振庭靠在真皮座椅上,听着这两口子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这两位与其说是来北平当“顾问”的,倒不如说是来这四九城里“平事儿”的。
他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灰色街景,招手叫过副驾驶上的心腹,低声吩咐道:
“记下刚才那个带头的,查查是哪个帮派的。”
“敢动我的客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把李先生安顿好,你带人去……‘扫扫尘’。”
“是!”心腹掏出笔记本,在上面重重地记下了一笔。
顾振庭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他本意只是想给这帮不长眼的地痞一点教训,替李采臣,也替自己找回点面子。
李采臣坐在后座,透过车窗,看着这座巍峨压抑的古城。风沙漫天,迷人眼目,那高耸的城墙像是巨兽的牙齿,将里面的一切都吞没在阴影里。
“这北平的水……确实比天津卫的浑啊。”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拍了拍靠在腿边那根用蓝布裹着的量天尺。
黑色的轿车卷起一阵黄土,载着各怀心思的几人,一头扎进了这座深不可测的四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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