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官道,四骑踏碎露珠北上。
萧景澜伏在马背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血丝已褪去大半。林悠然配制的草药暂时压制了狼毒,加上昨夜神秘人留下的药瓶——里面是三颗碧绿色丹药,苏淮安验过,竟是失传已久的“青城避毒丹”。
“赠药者必是青城山的人。”苏淮安当时断定,“这丹药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唯有青城药典记载。看来,暗中有高人一路相随,在护着我们。”
萧景澜想起昨夜那个黑影,那双在窗外一闪即逝的眼睛平静如古井。那人若想害他们,昨夜自己毒发时便是最好时机;若想帮他们,又为何不现身?
谜团又多了一个。
马蹄声在清晨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这条路通往徐州,按计划需五日行程。但萧景澜知道,赵先生既已布下陷阱,这一路绝不会太平。
“王爷,前方三里有个茶棚。”黑鹰从前面折返,“属下先去看看有无埋伏。”
萧景澜点头,勒马缓行。林悠然驱马与他并行,目光落在他左肩——厚厚的绷带下,伤口仍在渗血。她昨日拔箭时看得清楚,箭头带着倒钩,撕下了一大块皮肉。若非青城丹药神效,此刻他恐怕已高烧昏迷。
“疼吗?”她轻声问。
萧景澜摇头:“比这重的伤受过很多次,习惯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倒是你,眼圈都黑了,昨夜没睡好吧。”
林悠然确实一夜未眠。她守在他床边,时刻注意他的呼吸、体温,怕毒性反复。后半夜那个黑影出现时,她其实有所察觉——水行副令在枕边微震,像在示警,又像在与什么共鸣。但等她睁眼,窗外只剩月光。
“我在想那个赠药的人。”她说,“如果是青城山的高人,为何不直接现身带我们去青城?反而这样暗中跟随,似助非助。”
“或许有他的顾忌。”萧景澜望向远山,“玄微子遗言说青阳子可能已成魔,若真如此,青城山内部恐怕也非铁板一块。赠药者或许在暗中观察,看我们是否值得托付。”
这话有道理。第三枚混沌源种关乎天下,青城山若真有清醒者,必定谨慎至极。
黑鹰很快返回,脸色有些古怪:“茶棚没问题,但……有人在等我们。”
茶棚很简陋,三张木桌,一个老灶。此刻棚中只坐了一人,是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汉,正慢悠悠地喝茶。
但萧景澜一眼就看出,这老汉不简单——他坐姿看似随意,实则腰背笔直如松;端茶的手布满老茧,那是长年握剑留下的痕迹;最关键是,老汉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截青翠的竹枝。
青城山的信物。
“来了?”老汉抬眼,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萧景澜肩头,“毒压住了,但没解。青城避毒丹只能撑七天,七天后若不服解药,狼毒入心,神仙难救。”
萧景澜下马,拱手:“前辈是……”
“青城弃徒,道号玄尘。”老汉淡淡道,“三百年前,我是玄微子的师弟。”
众人皆惊。三百年前的人物,此刻竟活生生坐在眼前?
玄尘似乎看出他们的疑惑,指了指桌上的竹枝:“青城秘法‘枯木逢春’,以沉睡换长生。我这三百年大多在沉睡,三日前才被师兄留下的禁制唤醒——他说,若有人持圣莲血脉至此,便是我出山之时。”
林悠然上前一步:“玄微子前辈的遗言,我们看到了。他说青阳子师祖可能已入魔——”
“不是可能,是肯定。”玄尘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百年前,师祖私藏西蜀源种,我与师兄苦劝无果,反被他以秘法封印。师兄拼死盗图下山,我则被迫沉睡。这三百年间,师祖借源种之力,恐怕已……成了非人之物。”
他站起身,身形虽老迈,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你们要去青城山取源种,救那孩子。但以你们现在的状态,连山门都进不去——守山七老被师祖炼成傀儡,任何擅闯者格杀勿论。”
“那前辈有何指教?”萧景澜问。
玄尘从怀中取出一卷皮图,摊在桌上。那是一幅极其精细的青城山地形图,不仅标注了明面上的道路,更有无数密道、禁制、机关。
“三条路。”他手指点向三处,“第一条,正面破阵,需至少三位宗师级高手,强闯七星傀儡阵——你们没有。”
“第二条,从后山绝壁攀援,但那里有上古遗留的‘罡风禁域’,除非有青城至宝‘定风珠’,否则必死无疑。”
“第三条。”他手指移到山体中部一处隐秘标记,“地下暗河。这条河通山腹,直达禁地外围。但河道三百年前已被师祖封印,需要以圣莲之血配合青竹令,才能短暂打开通道。”
他看向林悠然:“小丫头,你有圣莲血脉,但青竹令不全。水行令是副令,威力不足;智慧令在沉剑渊守着你儿子;青竹杖也在那里。你手中,只有半枚水行令的力量。”
“那该如何?”林悠然握紧副令。
玄尘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截焦黑的竹根,看似不起眼,却隐隐有青光流转。
“这是建木之根,当年师兄盗出山时带走的。它虽已枯死,但内核仍存一丝建木本源。你若能以圣莲之血激活它,配合水行令,或可模拟出青竹杖三成威力,足够打开通道一个时辰。”
他将竹根递给林悠然:“但要激活它,需要你大量精血,事后至少虚弱半月。而进入禁地后,还要面对入魔的青阳子……你们想清楚。”
茶棚里陷入沉默。
萧景澜第一个反对:“不行。悠然本就体弱,再失大量精血,等于送死。况且青阳子若真入魔三百年,我们就算进了禁地也是凶多吉少。”
“但这是救衡儿的唯一希望。”林悠然轻声道,“建木之灵虽能暂时封印源暗,但黑暗已融入他体内,随着时间推移,侵蚀只会越来越深。唯有第三枚源种‘主生’之力,才能彻底净化。”
她看向玄尘:“前辈,激活竹根需要多少血?”
“至少三碗。”玄尘直言不讳,“而且必须是心头精血,普通血液无效。取血之后,你会元气大伤,三个月内不能动武,不能施术,需静养恢复。”
三碗心头血,几乎是常人的极限。林悠然如今的身体状况,取完血恐怕就剩半条命了。
苏淮安忽然开口:“若以药物辅助呢?我苏家有‘九转还元丹’,可在取血后强行吊住性命,再辅以针灸和药浴,或能将损伤降到最低。”
“但风险依旧极大。”玄尘看着林悠然,“小丫头,你可想好了?这一去,十死无生。青阳子入魔三百年,修为已至何种境界,连我也无法估量。你们四人加上我,胜算不足一成。”
林悠然沉默良久,转头看向萧景澜:“景澜,你还记得在沉剑渊,衡儿对我们说的话吗?”
萧景澜一怔。
“他说:‘哥哥选择了牺牲,我也必须选择。’”林悠然眼中泛起泪光,“如今轮到我们做选择了。是苟且偷生,看着儿子在黑暗侵蚀中痛苦挣扎;还是拼死一搏,为他争一个未来?”
她握住萧景澜的手:“我不是送死,是去战斗。为我们的孩子战斗。”
萧景澜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北境战场上,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景澜,有些仗明知会输也要打,因为不打,就永远没有赢的可能。”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好,我陪你。”
玄尘将皮图卷起,递给萧景澜:“此去青城,你们先得解决眼前危机。赵先生的人已在徐州布下天罗地网,漠北三部也派了高手南下。你们必须改道。”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新路线:“不走徐州,西进徽州,翻越天目山,再折向北。这条路难走,但追兵预料不到。翻过天目山后,有一处苏家秘栈,你们可在那里休整,等我消息。”
“前辈不与我们同行?”苏淮安问。
“我要先回青城山附近,打探情况,做些准备。”玄尘道,“七日后,在天目山北麓的‘听松崖’汇合。记住,若七日后我没到,说明山中生变,你们立刻离开,绝不可贸然进山。”
他从怀中取出三个锦囊,分给三人:“白色锦囊,遇生死危机时打开;青色锦囊,进入青城地界后打开;黑色锦囊……若见到青阳子,而我又不在场,再打开。”
最后,他看向林悠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玉佩温润,刻着太极图案。
“这是我青城掌门信物,三百年前本该传给玄微子师兄。”玄尘将玉佩挂在她颈间,“戴着它,山中部分禁制会自动回避。但切记,遇到守山七老时,立刻收起玉佩——他们虽成傀儡,但对掌门信物有本能反应,会触发狂暴状态。”
交代完毕,玄尘站起身,身形竟开始变得模糊。
“前辈,您的身体——”林悠然惊呼。
“枯木逢春之术快到极限了。”玄尘苦笑,“这次苏醒,恐怕是我最后的时间。不过够了,能为师兄完成遗愿,清理门户,三百年等待也值得。”
他最后看了四人一眼:“保重。七日后,听松崖见。”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在晨雾中,连桌上的竹枝也一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若非那卷皮图和三个锦囊还在,众人几乎要以为刚才是一场梦。
改道西行,山路渐陡。
天目山脉横亘在江南与中原之间,山势险峻,古木参天。这条山路少有行人,多是采药人和猎户踏出的小径,马车无法通行,只能骑马或步行。
萧景澜的伤势在这样的颠簸中又开始恶化。尽管有丹药压制,但狼毒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他的经脉。到第三天,他骑在马背上已需要紧握缰绳才能保持平衡,额头上全是冷汗。
“必须停下休息。”林悠然坚决要求,“再这样赶路,不等追兵来,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苏淮安找到一处背风的山洞,众人暂作休整。他重新为萧景澜换药,却发现伤口周围的皮肤已变成青黑色——毒性在扩散。
“王爷,青城避毒丹还剩两颗,必须省着用。”苏淮安面色凝重,“按这扩散速度,最多还能撑四天。我们必须四天内翻过天目山,抵达秘栈,我才能配制解药。”
四天翻越天目山,对健康人都是挑战,何况伤者。
入夜,山洞内生起篝火。黑鹰在外警戒,苏淮安在整理药材,林悠然则守着昏睡的萧景澜。他睡得不安稳,眉头紧蹙,时而发出痛苦的闷哼。
林悠然握着他的手,忽然感觉到他掌心发烫——不是发烧的那种热,而是一种奇异的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燃烧。
她轻轻掀开他的衣襟,倒吸一口凉气。
萧景澜胸口,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狼头印记。印记泛着暗金色的微光,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起伏。
狼神契约……在主动觉醒?
就在这时,萧景澜猛然睁开眼。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竟泛起暗金色的光,如野兽般锐利。他死死盯着林悠然,眼神陌生得可怕。
“景澜?”林悠然轻声唤他。
萧景澜没有回应,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胸口的狼头印记光芒大盛。
“王爷!”苏淮安察觉不对,急忙上前。
但萧景澜忽然松开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受伤的狼嚎。他额上青筋暴起,眼中金黑两色光芒疯狂交替,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体内争夺控制权。
“狼毒引发契约反噬了!”苏淮安急道,“必须立刻压制,否则他会失去理智,彻底兽化!”
林悠然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心头精血点在他额头上。圣莲之力如清泉涌入,暂时平复了那股狂暴。
萧景澜浑身一颤,眼中金光褪去,恢复清明。他看着林悠然流血的手指,又看看自己胸口发光的印记,脸色难看至极。
“契约在加速反噬。”他声音沙哑,“三年之约……恐怕等不了三年了。”
洞外忽然传来黑鹰的示警哨声。
紧接着,是无数破空之声——
箭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封死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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