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放下酒杯，走了过去。
“沃克中校，”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时间不早了，我看亚瑟明天还要去郊外的仓库清点设备，需要保持清醒。不如我们改天再找机会？”
沃克中校眯着醉眼，看了埃德蒙一会儿，似乎认出了他，大手一挥：“泰勒博士！你来得正好！你们米尔顿出来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这么……”
他打着酒嗝，寻找着词汇，“这么一板一眼？喝酒！就要尽兴！来，你也来，我们三个……”
“中校，您喝多了。”
埃德蒙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上前一步，隔开了中校搭在亚瑟肩上的手臂，同时扶住了中校有些摇晃的身体。
“亚瑟，帮个忙，沃克中校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我们去门口叫辆车。”
亚瑟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帮着埃德蒙架起中校沉重的胳膊。
中校还在含糊地嚷嚷，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两人身上倒。
埃德蒙站稳脚步，左肩承住中校大部分重量，右手还稳稳地扶住了旁边那位已经迷糊的年轻办事员。
他对同样过来帮忙的、还算清醒的斯特林女士和另一位年长文官快速交代：“麻烦二位照看一下约翰逊先生（那位絮叨的老工程师），我们先把沃克中校和这位年轻朋友送出去。”
斯特林女士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
她和那位文官走向老工程师。
埃德蒙和亚瑟分别架着两个醉汉，穿过俱乐部略显拥挤的公共区域，走向门口。
侍者早已见怪不怪，帮忙拉开了沉重的橡木门。
冬夜刺骨的寒气瞬间涌来，让两个醉汉稍微清醒了一点，也让他们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冷……回去……再喝一杯……”沃克中校含糊地说。
“闭嘴，中校，车来了。”
埃德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命令混杂的力量。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街面，看到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立刻示意。
亚瑟连忙上前招呼。
好不容易将胖大的中校塞进出租车后座，又把那个迷迷糊糊的年轻办事员推进去，埃德蒙快速对司机报了一个军需部宿舍的地址，并多付了一些车费。
“麻烦务必送到，先生。”
出租车载着两个醉汉驶离，留下一串尾气，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头。
亚瑟长长地舒了口气，揉了揉被压得发酸的手臂。
“老天，沃克中校可真沉……埃尔，多亏有你。”
他看向埃德蒙，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也能看出埃德蒙除了呼吸稍微急促一点，脸色依旧平静，眼神清明，仿佛刚才扛着一个壮汉走出来的不是他。
“小事。”
埃德蒙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外套，看了一眼俱乐部里面，“约翰逊先生那边？”
“斯特林女士她们应该能处理好。”亚瑟看了看怀表，咧嘴一笑。
“好了，任务完成。我……我答应送克劳利小姐回去。她住在切尔西，正好顺路。”他说这话时，蓝眼睛里闪着光，期待中带着点紧张。
“去吧。”
埃德蒙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替我向克劳利小姐问好。”
“一定！”亚瑟用力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你呢，埃尔？一起叫辆车？”
“我再等等，看看上面还有没有需要‘清理’的。而且，”埃德蒙指了指楼上，“我的大衣和公文包还在里面。你先走。”
亚瑟不疑有他，又叮嘱了一句“别太晚”，便急匆匆地转身，朝着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克劳利小姐迎去。
埃德蒙看着亚瑟殷勤地帮克劳利小姐穿上大衣，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然后并肩走出了大门，融入外面浓稠的夜色中。
那画面和谐而充满希望，像战时报缝里透出的一线微光。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埃德蒙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才慢慢敛去。
他站在冰冷的街头，任由寒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
俱乐部里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开，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汽车声和风声。
他独自一人，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该回去了。
他转身，重新推开了俱乐部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里面的聚会已接近尾声。
斯特林女士和那位年长文官已经安抚好了老工程师，正准备离开。
看到埃德蒙去而复返，斯特林女士有些意外：“泰勒博士？落下东西了？”
“是的，一点小东西。”
埃德蒙对她点点头，走向刚才他们聚集的吧台区域。
他的公文包和大衣确实还放在角落的椅子上。
但他走过去，却没有立刻拿起它们。他的目光落在吧台上。
那里还剩着大半瓶沃克中校之前点的高度威士忌，旁边还有几个没用过的干净酒杯。
酒保正在擦拭其他杯子，看到埃德蒙，询问地抬了抬眉毛。
埃德蒙走过去，拿起那瓶威士忌，又拿过一个空酒杯。
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注入杯中，分量不少。
他没有加冰，在酒保和尚未离开的斯特林女士略带惊讶的注视下，仰头，将那杯烈酒一饮而尽。
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股强烈的热流，迅速冲向四肢百骸。
然后，他又倒了大半杯。
“泰勒博士？”
斯特林女士微微蹙眉，出声提醒。她印象中的埃德蒙·泰勒，绝不是会在这种场合如此失态豪饮的人。
埃德蒙转过身，对她露出了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显得有些迟缓的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茫然？
“没事，斯特林女士……就是觉得，有点冷。喝点……暖和。”
他的声音比平时含糊了一点，眼神似乎也失去了焦距，不再那么锐利清明。
他又喝掉了那大半杯。这次，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了吧台边缘。
酒保和斯特林女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位以冷静着称的泰勒博士，今晚终于还是被气氛感染，或者……是有什么心事，喝多了。
埃德蒙放下酒杯，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想驱散眼前的迷雾。
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自己的大衣和公文包，费了点劲才把它们拿起来，抱在怀里。
然后，他对着斯特林女士和酒保的方向，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见……谢谢……我先走了……”便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斯特林女士看着他明显不稳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但终究没有追上去。
成年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成年人，有权利偶尔放纵，只要不闹出乱子。
她只是对酒保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泰勒博士等会儿叫车有困难，帮帮他。”
“好的，夫人。”酒保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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