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的手术成功后,青龙山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
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一轮明月高悬,将银白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峡谷。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衬托得这夜色更加静谧。
林啸天没有睡。
作为铁血大队的队长,即便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也时刻保持着警惕。他披着那件旧军大衣,独自一人走到了溶洞外的一块巨石上。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营地的入口,也能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卷烟,刚想点燃,手却停在了半空。
“吸烟对肺不好,尤其是在这种潮湿的山里。”
一个清脆而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啸天回头,看见陈玉兰正站在几步开外。她已经脱下了那件沾满血迹的白大褂,换回了洗得发白的军装。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陈医生?”林啸天把烟收回口袋,“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陈玉兰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铁柱的情况虽然稳定了,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过来看一眼,顺便透透气。洞里的草药味太冲了。”
“铁柱是个硬骨头,阎王爷不敢收他。”林啸天笑了笑,也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是啊,硬骨头。”陈玉兰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月亮,“我在后方医院见过很多伤员,但像他这样,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真没见过。你们铁血大队的人,是不是都是铁打的?”
“哪有什铁打的人。”林啸天摇摇头,目光变得深邃,“都是爹生娘养的肉身凡胎。怕疼,也怕死。”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拼?”陈玉兰转过头看着他。
林啸天沉默了片刻,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扔向远处的黑暗。
“因为没退路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陈医生,你之前说,你父亲是在南京牺牲的?”
陈玉兰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就在那个冬天。”
“能跟我说说吗?”林啸天看着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陈玉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绪。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是……地狱。”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硝烟和血腥的城市。
“我父亲叫陈济世,是个很固执的老头。他在南京开了一家教会医院。那天,大家都劝他走,甚至连最后的一艘船票都给他买好了。但他把票给了医院里的一个孕妇。”
“他说,‘我是医生,我的战场就在手术台。只要还有一个病人没走,我就不能走。’”
陈玉兰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她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后来,日本人进城了。他们冲进医院,见人就杀。父亲挡在重症病房的门口,张开双臂,用日语对那个军官说:‘这里是医院,请遵守日内瓦公约。’”
陈玉兰惨然一笑:“日内瓦公约?跟畜生讲公约?”
“那个军官狞笑着,一刀刺穿了父亲的胸膛。然后……他们放火烧了医院。”
“我当时躲在医院对面的阁楼里,透过缝隙,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看着父亲倒在血泊里,看着大火吞噬了整栋楼,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
陈玉兰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
“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残忍的人?为什么好人要死,坏人却在狂笑?”
林啸天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他知道,这种痛,不是安慰能抚平的。
“所以,你学了医?”林啸天问。
“对。”陈玉兰擦了擦眼角,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发誓,我要用我父亲留下的手术刀,去救那些被日本人伤害的人。我救不回父亲,但我可以救像赵铁柱这样的战士。每救活一个,我就觉得是在替父亲报仇。”
“报仇……”林啸天喃喃自语。
他看着陈玉兰,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我也一样。”林啸天突然说道。
“嗯?”陈玉兰看着他。
“我也是为了报仇。”林啸天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爹娘,也是被鬼子杀的。”
“就在这苏北,林家村。”
林啸天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候,我十九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整天只知道跟着我爹进山打猎。我爹是个好猎手,他教我怎么听风辨位,怎么在雪地里追踪野兽。”
“那天早上,我还在山上追一只野猪。等我听到枪声跑回去的时候……村子已经没了。”
林啸天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发白。
“全村几百口人,都被鬼子杀光了。我爹为了护着乡亲们,被鬼子用刺刀捅成了筛子。我娘……死在自家门口,怀里还抱着我小时候的衣服。”
“我妹妹,才十二岁,也不见了。我在死人堆里翻了两天两夜,只找到她的一只绣花鞋。”
“我当时疯了。”林啸天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拿着猎枪,想冲进县城跟鬼子拼命。我想杀光所有的日本人。”
“后来呢?”陈玉兰轻声问。
“后来,我遇到了石铁山队长。”林啸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是他把我从疯狂里拉了回来。他告诉我,光靠一个人的仇恨是报不了仇的。要组织起来,要有纪律,要为千千万万像我爹娘一样的百姓去战斗。”
“这几年,我跟着队伍,从一个猎户变成了战士,又变成了队长。我杀了很多鬼子,但我心里的那个洞,好像怎么也填不满。”
林啸天转头看着陈玉兰:“直到今天。”
“今天?”
“对,今天。”林啸天认真地说,“今天看着你在手术台上把铁柱救回来,看着你累倒在椅子上。我突然觉得,那个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点。”
“是什么?”陈玉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希望。”林啸天指了指溶洞的方向,“以前我觉得,我们的命就是用来拼的,拼光了拉倒。但现在我觉得,命得留着。留着建设新中国,留着过好日子。就像你说的,救人,比杀人更有力量。”
陈玉兰看着林啸天。
月光下,这个男人的侧脸线条刚毅,鼻梁挺直,眼神深邃而沧桑。他的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战争留下的印记,却并不显得狰狞,反而增添了几分男人的魅力。
她以前只觉得他是英雄,是硬汉。
但现在,她看到了他心底的柔软和伤痛。
那是和她一样的伤痛。
国仇家恨,将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陈玉兰心中升起。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更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温暖对方的冲动。
“林队长。”陈玉兰轻声叫道。
“叫我啸天吧。”林啸天说,“或者叫老林也行。大家都这么叫。”
“那就叫啸天。”陈玉兰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啸天,你知道吗?其实你并不孤单。”
“我们都一样。都是没了家的孩子。”
陈玉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林啸天那只紧握的拳头上。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林啸天浑身一震。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那是医生的手,救人的手。
一股暖流顺着手背,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喝下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他慢慢松开了拳头,反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那只手。
陈玉兰没有抽回。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手握着手,在这充满硝烟和血腥的青龙山深处,在这清冷的月光下。
谁也没有说话。
风轻轻吹过,吹动了树叶,也吹动了两颗年轻的心。
过了许久。
“啸天。”陈玉兰打破了沉默,“等战争结束了,你想干什么?”
林啸天想了想,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想回老家。”他说,“我想在原来村子的地方,盖几间大瓦房。我想把我爹娘的坟修一修。我还想……”
他转过头,看着陈玉兰,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
“我想建个学校。”
“学校?”陈玉兰有些意外。
“对,学校。”林啸天点头,“我没念过书,吃了没文化的亏。我想让村里的娃娃们都能念书,都能识字。让他们知道,这世界很大,不像我们只能窝在山沟沟里。”
“那你呢?”林啸天反问,“你想干什么?”
“我啊……”陈玉兰笑了笑,“我想开个医院。就在你的学校旁边。”
林啸天愣住了。
“真的?”
“真的。”陈玉兰认真地说,“你可以当校长,教孩子们打猎、做人。我就当院长,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看病。咱们让那个被鬼子毁掉的村子,重新热闹起来。”
林啸天看着她,只觉得喉咙发干。
学校,医院。
校长,院长。
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啊。那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未来。
“好。”林啸天紧紧握住陈玉兰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那就说定了。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就去盖房子,建学校,建医院。”
“一言为定。”陈玉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星光。
“一言为定。”
林啸天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许下的,最重、也是最美的誓言。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陈玉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啸天立刻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将身上的军大衣解下来,披在陈玉兰身上。
“天凉了,回去吧。”林啸天帮她拢了拢衣领,动作笨拙却细心,“你是医生,身体金贵,不能着凉。”
陈玉兰裹紧了大衣,上面还带着林啸天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你也早点休息。”陈玉兰站起身,“明天还要带队训练呢。”
“我不累。”林啸天看着她,“我送你回洞口。”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快到溶洞口的时候,陈玉兰停下了脚步。
“啸天。”
“嗯?”
“谢谢你。”陈玉兰转过身,看着他,“今晚……我很开心。”
“我也是。”林啸天憨厚地笑了笑,“跟你聊完,心里敞亮多了。”
“那……晚安。”
“晚安。”
陈玉兰转身走进了溶洞。
林啸天站在洞口,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久久没有离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林啸天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膛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以前,他是为了仇恨而战,为了责任而战。
现在,他多了一个理由。
为了那个约定。
为了那个学校和医院的梦。
为了……她。
“松井一郎。”林啸天对着夜空,在心里默默说道,“你等着。老子现在不仅要你的命,还要让你把欠我们的未来,都吐出来!”
他转身,大步走向岗哨。
这一夜,青龙山的风,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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