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原上的厮杀声,终在暮色四合时渐渐平息。
硝烟混合着血腥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给这片染血的荒原蒙上了一层灰红的薄纱。
匈奴军主帅耶律星光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丢弃了帅旗和大量辎重。
仅率数千残骑,狼狈北窜,遁入茫茫草原深处。
其麾下数万前锋大军,除战死者外,投降被俘者逾两万,余者皆溃散。
耶律星光苦心经营的狼牙原防线,至此土崩瓦解。
当雷大川率领着风尘仆仆、却士气高昂的东路军与苏明远的中军主力会师时。
战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士兵们挥舞着兵刃,用尽力气呐喊。
释放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胜利的豪情。
“大哥!二哥!”
雷大川飞身下马,独眼放光。
尽管甲胄上满是血污与尘土,却掩不住那份扬眉吐气的快意:“老子把耶律星光的老巢搅了个天翻地覆!看他还敢嚣张!”
苏明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金甲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暗沉的光泽:“三弟,辛苦了!此战之功,你当居首!”
游一君站在一旁,清癯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带着疲惫的欣慰笑容。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看着周围欢呼的将士。
目光最终落在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以及垂头丧气被押解下去的匈奴军俘虏身上。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低声轻吟,胜利的喜悦之下,是更深沉的悲悯与责任感。
这胜利,是用无数大梁儿郎和匈奴国士卒的鲜血铸就。
“大哥,耶律星光元气大伤,仓皇北遁。”
苏明远走到游一君身边,沉声汇报:“其后续数十万大军闻此败讯,已停止南下,退守其边境防线之内。”
“我军虽胜,然亦疲惫,亟需休整补充。是否乘胜追击,还请大哥定夺。”
游一君望着北方那片愈发苍茫的大地,缓缓摇头:“穷寇莫追,况其主力未损,防线犹在。”
“我军长途奔袭,血战方歇,已是强弩之末。”
“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犒赏三军,原地筑营固守,谨防匈奴匈奴军反扑。”
“同时,六百里加急,将捷报送往京城,呈报陛下与太子殿下。”
“是!”
苏明远与雷大川凛然应命。
然而,游一君心中清楚,战场上的胜利,有时只是另一场更为凶险博弈的开始。
耶律星光虽败,匈奴国根基未动。
而大梁内部,随着这场空前大胜的到来。
他与苏明远、雷大川这等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边将,又将面临怎样的朝堂风波?
就在梁军于狼牙原欢庆胜利、舔舐伤口的同时。
遥远的匈奴国上京,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雷霆震怒之中。
败报传回,举朝哗然。
耶律星光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连苦心经营的前锋防线也一朝尽丧。
自己更是狼狈逃回,仅以身免。
这在匈奴国近数十年的战史中,亦是罕见的惨败。
金碧辉煌却又充满草原粗犷气息的皇宫大殿内。
契丹皇帝面沉似水,端坐于狼皮宝座之上。
虽未立刻发作,但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翻涌的怒火,却让殿内所有大臣、贵族噤若寒蝉。
“废物!蠢材!”
一名须发戟张的宗室老王率先忍不住,出列怒吼。
指着跪在殿中、面色灰败的耶律星光:“数万精锐,竟被梁人杀得片甲不留!耶律星光,你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大殿之上?!”
耶律星光脱去了甲胄,仅着一身素服,深深伏地,声音沙哑:“臣…… 罪该万死!”
“然梁军狡诈,游一君、苏明远用兵如鬼,更兼…… 更兼内部不稳,阿尔木叛逃,塔塔尔等部临阵倒戈,以致军心溃散……”
“住口!”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
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败了就是败了!找再多借口,也掩盖不了你丧师辱国的事实!”
他目光如刀,刮过耶律星光:“朕予你重兵,寄予厚望,你却给朕带来如此‘厚礼’!”
“来人!剥去耶律星光大都督职衔,押入天牢,候审发落!”
几名如狼似虎的宫廷侍卫上前,卸去了耶律星光的冠带,将其押解下去。
耶律星光面如死灰,不敢有丝毫反抗。
处置了耶律星光,殿内气氛并未缓和。
皇帝扫视群臣,缓缓道:“梁军挟大胜之威,兵锋正盛。”
“我大军虽已退回边境固守,然此仇不报,朕心难安,国威何存?诸卿,可有良策?”
一时沉寂。
梁军展现出的战斗力与谋略,尤其是游一君的运筹帷幄。
让这些骄傲的匈奴国贵族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硬碰硬,在对方士气如虹、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显然并非上策。
这时,一位一直沉默寡言、身着文士袍服的老者缓步出列。
此人乃是匈奴国汉臣之首,官拜南院枢密使的韩德让,素以智谋深沉着称。
“陛下,”
韩德让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臣以为,此时与梁军再启大规模战端,实非明智之举。”
“梁军新胜,锐气难当。且其国内,太子朱璜监国,看似政局平稳,然实则暗流涌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臣近日得南朝密报,梁帝朱辰寿病体沉疴,恐时日无多。”
“而陛下可知,梁帝素来最偏爱者,并非当今太子,而是其第三子,靖王朱珩!”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骚动。
也坐直了身体,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韩卿详细道来。”
韩德让继续道:“太子朱璜虽得位正统,然其监国以来,倚重游一君、苏明远等边将,推行所谓‘新政’。”
“已触动不少旧臣勋贵利益。而福王朱琨、靖王朱珩虽因构陷太子被囚,然其党羽并未根除。”
“且在梁帝心中,未必没有存了保全之意,尤其是对那靖王朱珩。”
“陛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韩德让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们何不利用梁帝这病重多疑、偏爱幼子的心思,行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却确保皇帝能清晰听见:“我们可派遣人传信于在梁国朝廷的心腹,携重金与承诺。”
“联络那些对太子与游一君不满的势力。首要目标,便是设法说服病中的梁帝,以‘骨肉亲情’、‘天伦之乐’为名,下旨释放福王、靖王!”
皇帝眼中光芒闪烁:“释放他们?纵虎归山?”
“非也。”
韩德让阴冷一笑:“此二人经此大挫,权势已失,如同无牙之虎。”
“释放他们,一来可示梁帝宽仁,全其爱子之心;二来,亦是给太子朱璜埋下两颗致命的钉子!”
“太子岂能不防?游一君、苏明远等前方将士,闻此消息,又岂能不心寒、不担忧后方生变?”
“此乃阳谋,攻心之计!”
他进一步阐述:“一旦二王获释,我们便可暗中扶持,通过他们之手,在梁国朝堂掀起风浪。”
“首要之务,便是构陷太子,离间其与梁帝、与边将的关系。”
“梁帝病重之人,最易猜忌。我们可散布谣言,游一君、苏明远这等骄兵悍将,手握数十万雄兵,又新立不世之功,岂是甘居人下之辈?梁帝能不起疑?”
“届时,梁国内部必生乱象。待二王获释,我们便可暗中扶持,通过他们之手,在梁国朝堂掀起风浪, 甚至必要关头暗害太子。
“待其内耗不止,国力空虚之际,”
韩德让眼中寒光毕露:“我大匈奴再联合北境蠢蠢欲动的鲜卑等部,挥师南下,何愁大梁不破?”
“届时,这万里锦绣河山,陛下便可与诸部分而享之!”
这一番谋划,可谓毒辣至极,直指梁国权力核心最脆弱的环节。
匈奴帝听完,沉吟良久,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抚掌道:“好!好一条攻心毒计!韩爱卿深谋远虑,实乃国士!”
他立刻做出决断:“就依韩卿之策!立刻挑选绝对可靠之人,携带珍宝与密信,依计行事!”
“同时,传令边境各部,严守防线,暂不出战,休养生息,静待梁国内乱!”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附和。
一场针对大梁,更为阴险、旨在从其内部进行瓦解的阴谋。
就在这匈奴国皇宫之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狼牙原大营,捷报的喜悦尚未完全散去。
游一君却独自立在帅帐之外,望着南方汴京的方向。
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忧色。
苏明远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大哥在担心京城?”
游一君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明远,此战之功,太大。”
“你我兄弟,如今手握重兵,威震北疆。古语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陛下…… 年事已高,太子殿下虽信任我等,然朝中悠悠众口,岂能尽堵?”
“只怕这捷报传回京之日,便是你我成为众矢之的之时。”
苏明远神色一凛,他并非不懂权谋,只是向来更专注于战场:“大哥是担心…… 功高震主?”
游一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道:“阿尔木和那些起义的部落首领,安置得如何了?”
“已按大哥吩咐,妥善安置,给予粮草,允其在水草丰美之处暂驻。”
苏明远答道:“并已将大哥承诺奏请朝廷,保其部族之事,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很好。善待他们,不仅是信义,更是做给所有观望的这些人看。”
游一君道:“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人心上的归附。”
“唯有如此,北疆方能真正长治久安。”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我现在只希望,太子殿下能稳住朝局,陛下…… 能圣体安康。”
然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北方草原上悄然弥漫的寒雾,在他心中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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