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浸透了阿尔木破旧的皮袄,凝固后变得硬冷,摩擦着他新添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他伏在马背上,任由战马跟着王瑾的残部向梁军大营方向奔驰。
耳边风声呼啸,却盖不住身后渐渐远去的、属于塔塔尔和黑水部勇士的垂死哀嚎。
他的独眼死死盯着前方王瑾染血的背影,那年轻将领左臂上兀自颤抖的箭杆,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比失去右臂时更痛。
巴图尔和莫日根跟在身侧,两人身上也挂了彩。
原本麾下数千儿郎,此刻仅剩这狼狈不堪的数百骑,个个带伤,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未散的惊惧。
起义的火焰刚刚点燃,就被耶律星光用更狂暴的冰雪几乎彻底扑灭。
“阿尔木……”
巴图尔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后怕:“我们…… 我们差点就……”
“我们还活着。”
阿尔木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独眼扫过身边这些幸存者:“活着,就有希望。”
“耶律星光用我们的血证明了他们的残暴,也让我们看清了,除了拼死一搏,再无退路。”
他看向前方隐约可见的梁军营垒轮廓:“这笔血债,游大人和苏将军,会帮我们讨回来!”
……
梁军大营,了望塔上的士兵早已将远方那场惨烈的突围战尽收眼底,消息火速传回中军。
游一君与苏明远并肩立于沙盘前,听着斥候的详细禀报,脸色凝重如水。
“王瑾将军以五千轻骑,硬撼数万匈奴军伏兵,救出阿尔木及起义部众数百,自身伤亡…… 过半,王将军本人左臂中箭。”
斥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沉痛。
苏明远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匈奴军伏兵的木块一阵晃动:“耶律星光好狠的手段!竟不惜以两部叛乱为饵,也要清理门户,重创我机动兵力!”
游一君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沙盘上那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地域,仿佛能感受到那里的悲怆与酷烈。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起眼,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沉淀下来的冰冷杀意:“他越是如此,越证明其内部已离心离德,只能靠恐惧和血腥维持。”
“阿尔木他们能活着回来,就是胜利。王瑾做得对,这五千骑兵的牺牲,换回了更宝贵的东西 —— 人心的向背,以及对耶律星光残忍本质的彻底暴露。”
他看向苏明远,语气转为决断:“明远,耶律星光经此一事,虽挫败了起义,但其伏兵暴露,兵力部署已然微调。”
“加之雷大川那边断水焚粮的消息想必也已传到他耳中,他此刻必然如困兽般焦躁。我料他,不会坐以待毙。”
仿佛为了印证游一君的判断,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报!紧急军情!匈奴军主力异动!耶律星光亲率大军出营,正向我营垒逼近!其前锋已进入我军弓弩射程边缘!”
苏明远眼中精光一闪:“果然来了!他忍不住了!”
游一君深吸一口气,走到帐壁前,取下自己的佩剑,缓缓系在腰间:“他不得不来。缺水少粮,军心浮动,内部生变,再拖下去,他这十几万大军不战自溃。”
“他这是要孤注一掷,寻求与我主力决战,妄图凭借其骑兵优势,一举击穿我军防线,扭转乾坤。”
他系好佩剑,转身看向苏明远,目光交汇间,无需多言,彼此心意已通。
“传令全军!”
苏明远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传遍中军大帐内外:“依甲字防御方案,最高战备!弓弩手上弦!刀盾手结阵!骑兵于两翼待命!”
“告诉将士们,决战的时刻到了!让匈奴狗见识见识,我大梁军阵的厉害!”
“是!”
命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原本就高度戒备的梁军大营,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与肃杀之气。
……
与此同时,雷大川站在乌兰河上游新筑起的简易堤坝上,看着脚下被强行壅塞、水位明显上涨的河道。
以及下游远处匈奴军大营方向升起的几道示警狼烟,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独眼中闪烁着快意与凶光。
“将军!下游三个最大的匈奴军粮草囤积点已被我军焚毁!留守的匈奴狗也被清理干净!”
一名斥候校尉兴奋地前来禀报。
“干得漂亮!”
雷大川重重一拍校尉的肩膀,拍得对方一个趔趄:“耶律星光那老小子,现在该肉疼得睡不着觉了!”
他望向狼牙原主战场的方向,虽然相隔数十里,但仿佛能听到那里即将爆发的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大哥和老二那边,应该也动起来了吧?”
雷大川喃喃自语,随即猛地转身,对集结在身后的将领们吼道:“耶律星光主力被牵制,老家缺水少粮,正是咱们扩大战果的时候!”
“传令!分出五千人马,继续给老子骚扰他的后勤线,见粮就烧,见水就断!其余人马,随老子转向东面,去掏他的侧翼老巢!”
“他不是喜欢埋伏吗?老子看他还有多少兵马来挡!”
“得令!”
黑色的铁流再次启动,在雷大川的率领下,如同致命的毒蛇,向着耶律星光防线相对薄弱的东侧迂回而去。
……
狼牙原,梁军壁垒之前。
耶律星光立马于大军之前,望着前方那座如同刺猬般、布满了强弓硬弩和森严壁垒的梁军大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阿尔木的逃脱和王瑾的突袭,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虽然镇压了叛乱,却也让他在军中的威望受损。
更糟糕的是,后方水源被断、粮草被焚的消息接踵而至,军心已然浮动,不少部落首领的眼神开始闪烁。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大都督,梁军营垒坚固,强攻恐损失惨重……”
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低声劝谏。
“损失?”
耶律星光冷哼一声,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不攻,等着渴死饿死吗?还是等着更多的部落像塔塔尔、黑水那样反叛?”
他猛地拔出腰间金刀,指向梁军营垒,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大匈奴的勇士们!梁人断我水源,焚我粮草,更蛊惑我袍泽背叛!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唯有踏平梁营,用他们的鲜血,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才能夺回我们的生机!”
“长生天保佑大匈奴!杀!”
“杀!杀!杀!”
被煽动起来的匈奴军主力,尤其是耶律星光的嫡系部队,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滚滚洪流,向着梁军的壁垒发起了凶猛的冲击!
一时间,狼牙原上箭矢如同飞蝗蔽日,巨石轰鸣着砸落。
匈奴军骑兵凭借着速度,试图靠近营垒,却被密集的弩箭和壕沟拒马死死挡住,人仰马翻。
步兵扛着简陋的云梯,在箭雨和擂石的洗礼下,拼命向前,尸体很快在营垒前堆积起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苏明远坐镇中军,冷静地指挥着防御。
他不断调派兵力,填补防线缺口,命令弓弩手进行覆盖式射击,最大化杀伤敌军有生力量。
梁军凭借坚固的工事和精良的装备,牢牢守住了阵地,让匈奴军的每一次冲锋都撞得头破血流。
游一君则登上了最高的了望塔,俯瞰着整个战场。
他的目光穿透硝烟与厮杀,敏锐地捕捉着匈奴军阵型的细微变化和兵力调动的迹象。
“耶律星光将主力集中于我正中营门,其左翼兵力相对薄弱,且多是之前受损的部落兵,士气不高。”
游一君对身边的传令兵沉声道:“传令右翼骑兵都指挥使,伺机而动,若匈奴军左翼出现动摇,可率本部五千精骑,直插其侧肋!”
“不必求全歼,但要打乱其阵脚!”
“是!”
命令下达,梁军右翼的骑兵开始悄然调动,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最佳时机。
耶律星光也发现了梁军右翼的异动,他眉头紧锁,心中焦躁更甚。
正面强攻损失巨大,侧翼又受到威胁……
“命令秃鲁浑,分兵一万,加强左翼防御!绝不能让梁军骑兵冲起来!”
耶律星光嘶声下令。
然而,命令刚刚传出,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报!大都督!东面…… 东面发现大队梁军骑兵!看旗号…… 是雷字旗!正在冲击我东侧营寨!”
“什么?!雷大川?!”
耶律星光又惊又怒:“他不是在乌兰河吗?怎么会出现在东面?!”
雷大川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
东侧营寨存放着部分仅存的粮草和伤员,防守相对空虚!
就在这时,梁军右翼等待已久的五千精骑,趁着匈奴军左翼因分兵而出现短暂混乱的刹那。
在都指挥使的一声令下,如同决堤洪水,猛然冲出了营垒,狠狠地撞入了匈奴军左翼阵中!
“不好!左翼被突破了!”
匈奴军左翼主要由那些心怀怨望的中小部落组成,本就士气不高。
在梁军铁骑的猛烈冲击下,瞬间崩溃,四散奔逃。
正面强攻受阻,左翼崩溃,东侧告急!
耶律星光的大军,陷入了三面受敌的窘境!
“顶住!都给本都督顶住!”
耶律星光挥舞着金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定局势。
然而,兵败如山倒。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匈奴军中蔓延。
许多部落兵开始不听号令,自顾自地向后溃退,甚至为了争夺逃路而自相残杀。
“大势已去……”
耶律星光身边,那名老将看着混乱的战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耶律星光脸色煞白,他看着如同潮水般溃败的己方军队。
又看了看前方依旧稳如泰山的梁军营垒,以及侧翼和后方不断逼近的梁军骑兵。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暴戾涌上心头。
“不!我还没输!”
他状若疯魔,猛地一夹马腹,竟亲自带着最核心的数千亲卫 “皮室军”,向着梁军中军帅旗的方向,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苏明远!游一君!拿命来!”
“保护大都督!”
“拦住他们!”
战场变得更加混乱。
耶律星光的决死冲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部分嫡系的士气,也给梁军前线造成了一定的压力。
苏明远看着那支如同疯虎般冲来的 “皮室军”,眼神冰冷,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弩阵,前置!三段击!目标,耶律星光帅旗!”
最前排的弩手迅速蹲下,第二排、第三排依次站立,冰冷的弩箭对准了冲来的匈奴军最精锐的部队。
“放!”
一声令下,如同死神挥动了镰刀。
密集的弩箭形成了一道死亡之墙,瞬间将冲锋的 “皮室军” 射得人仰马翻。
耶律星光身边的亲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
一支弩箭穿过人群,精准地射中了耶律星光的坐骑!
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耶律星光重重地摔了出去!
“大都督!”
几名亲兵拼死冲上前,将他拖拽到一匹备用战马旁。
耶律星光头盔掉落,披头散发,嘴角溢血。
他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梁军,以及彻底崩溃的己方阵线,知道一切都完了。
“走!”
他嘶哑地吼了一声,在亲兵的护卫下,调转马头,向着北方,向着草原深处,狼狈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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