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丛林,比来时更加寂静。
那些潜藏在暗影中的窥伺与恶意,在三人现身之后,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亘古不变的,充满了生命与腐败气息的原始。
霍天生与伊月并肩而行,洛影则像一个最忠诚的仆从,落后数步,沉默地跟随着。
霍天生没有说话,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处理着这短短一个时辰内接收到的,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观的信息。
六百二十七岁的少女,早已失落的史前超凡文明,以声音为武器的神秘力量,以及那个被刻意从历史长河中抹去的,禁忌的“神话时代”。
他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变数,是执棋的手。直到此刻,他才悚然惊觉,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另一张更宏大,更古老的棋盘上,一颗被预言,被等待了数百年的,关键棋子。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开始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去分析,去解构身边这个谜一般的女人。
他试图从她的步履,她的呼吸,她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眸中,去寻找破绽,去洞悉她那神性外壳之下的,属于“人”的欲望与弱点。
可他失败了。
伊月的身上,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和谐。
她既不属于这片原始的丛林,也不属于他记忆中任何一个时代的文明。
她就像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一个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
她看待这片丛林,看待那些在她眼中或许只是数据流的生灵,看待他这个所谓的“变数”,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纯粹的漠然。
那不是高高在上的轻蔑,而是一种,类似于程序员看待自己亲手编写,却又出现bUG的代码时,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你在探究我。”
伊月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清冷,空灵,却又精准地击中了他所有的心思。
霍天生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圣女说笑了。我只是好奇,伊蘅族的家园,究竟是何等模样。”
“家园?”
伊月重复了一遍,她停下脚步,仰起头,透过那浓密的,如同穹顶般的林冠,望向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星空。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仿佛在追忆某个早已逝去的黄金时代的怅惘。
“我们的家园……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天幕’。那里,山是悬浮在空中的水晶,河是流淌在山间的液态光。我们不需要耕种,‘神树’的果实,便能提供我们所需的一切能量。我们也没有生老病死,每一个族人,都能在‘生命之泉’中,获得永恒的青春。”
她的描述,如同一幅最瑰丽,也最荒诞的画卷,在霍天生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听起来,倒像是我那家乡神话里的‘天庭’。”
霍天生不动声色地,再次抛出了试探的鱼饵。
伊月闻言,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天庭?据我所知,你们道家典籍中所描绘的天庭,有玉皇,有王母,有森严的等级,有无穷的欲望。那不是神国,那只是凡人将自己肮脏的权力结构,投射到天上后,臆想出的,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悲悯。
霍天生彻底沉默了。
他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机心,在这个活了六百多年的“老怪物”面前,显得是何等的可笑与幼稚。
他引以为傲的,领先这个时代千年的认知,在对方那套更高级,也更匪夷所思的宇宙观面前,被降维打击得体无完肤。
当他们回到南中基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隔离营已经扩大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石灰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尸体腐烂的恶臭。
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从营帐里不断抬出,堆积在空地之上,等待着被集中焚烧。
“墨神!”
杜衡与范长生看到霍天生的身影,如同见到了救星,沧桑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霍天生身后,那个如同月下仙子般,不染尘埃的绝美女子时,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也从未见过,气质如此……非人的女人。
一米八的身高,即便一袭宽大的白袍,都未能掩盖她绝妙的婀娜身姿。
这是一种明明看不清白袍内的身材,却又无比笃定其中的胴体一定趋于完美的奇妙感觉。
一米八五的霍天生帅得惊为天人,可就是这么一个外形出众的男人,在一米八的伊月身边,都仿佛差了点意思。
霍天生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径直穿过营地,走向楚巧儿和王昭宁的专属隔离营。
营帐之内,药味刺鼻。
霍天生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两个并排床榻之上,两位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浑身滚烫如烙铁,脖颈处的黑色脉络,已经蔓延至锁骨的少女和少妇。
伊月缓步上前,取出了一支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造型古朴的短笛。
她将骨笛凑到唇边。
没有乐章,没有旋律。
只有一道极其尖锐,却又偏偏无法被耳膜捕捉的,奇异的音波,从那支小小的骨笛中,扩散开来。
那声音,仿佛是活的。
它化作无数根看不见的,最纤细的银针,无孔不入地,钻入了楚巧儿的身体。
下一瞬,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楚巧儿和王昭宁那原本苍白如纸的皮肤之下,那一条条狰狞恐怖的黑色脉络,竟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开始剧烈地蠕动,收缩!
紧接着,她的七窍之中,开始涌出无数比黑芝麻还要细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
那些蛊虫一接触到空气,便疯狂地扭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试图重新钻回她的体内。
帐内众人,何曾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景象,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伊月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
蛊虫随着旋律音节迅速依次进入木罐,洛影快步上前盖好瓶塞,随手将那瓶子,扔进了帐角的炭盆之中。
那木罐一接触到炭火,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微响,连同里面那数万只恐怖的蛊虫,一同,化为一滩灰烬。
她做完这一切,就如同捻死了一只再寻常不过的蚂蚁,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仿佛那足以让数万大军都束手无策的恐怖瘟疫,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随手便可抹去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霍天生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动摇的,平静的眼眸。
他第一次,对“神”这个字,有了最直观,也最深刻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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