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藤蔓编织而成的大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低沉呻吟,向着两侧缓缓退开。
没有想象中老谋深算的族长。
也没有想象中操纵蛊虫毒物的狰狞巫师。
自那片深邃幽蓝的光晕之中,一道身影,缓步而出。
首先映入霍天生眼帘的,是一双脚。
一双赤裸的,莹白胜雪,圆润如玉的秀足。
它们踏在冰冷坚硬的黑色曜石之上,却不见丝毫尘埃,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净水莲台之上,纤尘不染。
视线上移,是一袭纯白色的长袍,那布料不知是何材质,在藤蔓巨花散发的幽蓝光华映照下,流转着月辉一般清冷柔和的光泽。
当霍天生看清那张脸时,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那女子美得不像尘世中人。
这些年,他见过的绝色不在少数。
万狐嫣的美,是雪山之巅绽放的冰莲,冷傲,锐利,每一寸肌肤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芒,让人生出征服的欲望。
王昭宁的美,是江南水乡朦胧的烟雨,温婉,柔顺,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激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保护欲,愿为其赴汤蹈火。
顾清霜的美,是寒冬腊月凝结的霜刃,清冷,决绝,那双眼眸里藏着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与刚烈。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的美,却全然凌驾于这些世俗的定义之上。
她的气质,不冷,不热。
她的眉眼,不媚,不纯。
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神性。她仿佛不是行走于大地上,而是永远立于云端,居于天宫,用一种绝对的平静,俯瞰着这片挣扎在血与火中的人间。
在她眼中,众生万物,皆是需要被度化的,可悲的蝼蚁。
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个人情感的,极致的慈悲,也是极致的漠然。
她的五官,像是天地间最杰出的神匠,耗尽心血雕琢而成的完美艺术品。多一分则显艳丽,减一分则流于寡淡。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幽深。
那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井中没有波澜,只有寂静的,亘古不变的星辰倒影。
那目光仿佛能够轻易看透世间一切的虚妄与伪装,剥开层层血肉,洞穿重重算计,直抵一个人灵魂最幽暗的深处。
霍天生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他的瞳孔,却在下一个瞬间,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图腾印记,正静静地,悬浮在女子的眉心正中。
那不是纹身,更不是彩绘。
它就那么凭空存在着,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一个由三条交错的螺旋曲线,与一个位于中心,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圆点,共同组成的图腾。
古老。
神秘。
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原始的韵味。
霍天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被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闸门,被这枚小小的图腾,用一种无可匹敌的蛮力,狠狠地砸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他见过这个图腾!
他绝对见过!
就在他穿越前的世界,在那座他读了四年,神秘莫测的道教学院。
学院里有一座不对外开放的藏经阁,收藏着无数早已失传的孤本古籍。
而在藏经阁的最深处,有一间密室,唯有院长手谕方能进入。
当年,他凭借着出色的才能与导师的偏爱,得以进入其中。
就在那间密室里,他看到了一部用金丝楠木作为书页,以黄金刻画文字的残卷——《山海遗秘》。
那部残卷,记录的不是什么神仙方术,而是一个远比夏商周更为古老,也更为神秘的史前文明。
一个据说已经掌握了沟通天地,操控雷电,甚至能够“化石为泥,抟土造人”的,神话般的文明。
卷中记载,那个文明的图腾,就是这个样子。
一模一样。
霍天生一直以为那只是古人荒诞不经的想象。
可现在,这个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本绝密残卷上的图腾,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不是神话!
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
只是一段被后来的胜利者,用最彻底的手段,从所有史书、典籍、乃至神话传说中,都刻意抹去的历史!
霍天生之所以对那本残卷印象深刻,更是因为书卷的最后,用血红色的朱砂,批注了一句让他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那字迹潦草而疯狂,充满了不甘与期待。
“……文明之火,薪传未绝,待天命之人,持‘龙骨’归来,当重开神路……”
龙骨?
什么是龙骨?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冲撞,爆炸,交织成一片无法理解的混沌风暴。
这一刻,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在一个他本以为可以轻易掌控的“土着”面前,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知。
他那颗早已被权谋与算计磨砺得坚硬如铁,早已不会为任何事物而剧烈波动的心脏,在这一刻,竟脱离了意志的掌控,疯狂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胸骨。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不行!
不能乱!
他调动起他那早已炉火纯青,甚至骗过了自己的演技,强迫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维持在最完美的状态,去维持一个“墨神”该有的,从容与威严。
他迎上女子的目光。
那双总是深邃难测,仿佛能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眼眸,第一次,主动地,释放出了属于上位者的,审视的压力。
那是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时无往不利的威压。
那是在战场之上,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决断。
他要用这股意志,刺入她的心湖,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他想看透她。
可他失败了。
彻底地失败了。
他那足以让沙场宿将心神动摇的意志力,在触及到女子那片幽深如古井的眼眸时,就像一颗石子沉入了宇宙。
不,连石子都不算。
那是一粒尘埃,落入了无垠的虚空。
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他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威压,所有的心机,都被那片悲悯而又空无的眼神,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女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她动了。
赤着双足,一步一步,走下神殿的台阶。
她的步履很轻,落地无声,纯白色的裙摆随着山谷间的微风轻轻摆动,如同月光下泛起的涟漪。
她没有行礼。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符合当前场景的客套话。
她只是走到了霍天生的面前,在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微妙的,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的距离。
山谷的风,吹动着她如瀑的长发,也吹动着霍天生玄色的衣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趋于静止。
周围那些表情麻木,眼神空洞的伊蘅族人;那个依旧卑微地,五体投地跪伏在地的洛影;那座充满了未来感的诡异城市;那座由活体藤蔓构成的宏伟神殿……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这幅画卷之中,模糊而又遥远的背景。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场无声的,跨越了时空的对峙。
许久。
久到霍天生几乎以为这静默将持续到永恒。
她终于开口。
那声音,清冷,空灵。
那声音,像是山巅之上,万年不化的冰雪,在月光下折射出的第一缕光。
又像某种被遗忘了亿万年的古老乐器,在宇宙洪荒的尽头,奏出的第一个,定义了天与地的原始音节。
那声音,直接穿透了霍天生的耳膜,绕过了他所有的防御,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她说:
“我等了你……五百年。”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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