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基地，一座新落成的高炉之前，气氛热烈如火。
“出钢了！出钢了！”
赵铁川嘶哑的呐喊刺破了工坊的喧嚣。
赤红色的钢水，一头挣脱了熔炉束缚的火龙，从炉口奔涌而出。
那灼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阴影，将每一张被汗水与炭灰涂抹的脸庞，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上百次的失败。
三座在爆鸣中化为废铁的高炉。
堆积如山的珍贵矿石与焦炭，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此刻，所有的代价都得到了回报。
第一炉，真正意义上的，远超这个时代所有冶炼水平的“神钢”，终于，在李易阳和他带来的数位道长，以及墨研署所有工匠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炼制成功！
钢水被精准地引导，注入早已备好的模具之中，发出“滋啦”的咆哮，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
冷却，淬火。
当那块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表面仍带着丝丝缕缕热气的钢锭，被郑重地呈现在霍天生面前时，周遭的匠人与道长们，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狂热的欢呼。
霍天生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接过了一柄由百炼钢精心锻造的环首刀。
刀身在火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手臂肌肉瞬间坟起，用尽全身的力量，朝着那块静置的钢锭，猛劈下去！
“当！”
一声刺耳欲聋的脆响，火星轰然炸开！
那柄足以轻松斩断铁甲、在战场上饮血无数的精良战刀，从中断裂，半截刀身旋转着飞出，深深插入远处的土墙之中。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块钢锭之上。
上面，连一道浅浅的白痕都未曾留下。
霍天生扔掉手中的刀柄，俯身，用手掌托起了那块钢锭。入手冰凉，质感沉重，仿佛其中压缩着一座山峦，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毁灭性力量。
他知道，他横扫天下，碾压一切旧时代腐朽规则的真正根基，已经铸就。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每一张狂热崇拜的脸。
“传我神谕！”
霍天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酷质感，清晰地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让欢呼声戛然而止。
“即刻起，重启‘雷鸣’的制造！用最好的神钢，最精良的工艺！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五十架全新的，能让鬼神都为之战栗的‘雷鸣’，出现在我的面前！”
“另外，”
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的杜衡。
“‘墨神甲’的设计，也要同步进行。我要让我的每一个士兵，都披上这世间最坚固的铠甲！”
就在南中基地的工业引擎，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运转之时。
一封来自益州墨安司的加急密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密报之上，用蝇头小楷详细记述了在他“闭关”期间，万狐嫣与王昭宁二人的所有动作。
一明一暗，一刚一柔。
一个以雷霆手段清洗朝堂，将“监州魔女”的威名，化作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一个以慈悲心肠收拢民心，让“昭慈神女”的名号，成为底层百姓口中最温暖的寄托。
她们相互制衡，相互攻讦，却又都将各自的权势，在益州这片土地上，发展到了一个极其惊人的地步。
霍天生看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片刻后，他非但没有半分君权旁落的怒意，反而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好！好一个监州魔女，好一个昭慈神女！”
他当即起身，亲自研墨，提起笔，一连写下两封措辞截然不同，却又都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密信。
给万狐嫣的信中，他的笔锋凌厉，字迹充满了赞赏与杀伐之气。
“吾妻狐嫣，杀伐果决，有女皇之姿。益州朝堂，魑魅魍魉，非此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然，妇人之仁，于国无益。朝堂之外，尚有暗流。真正的敌人，往往藏于无形。望妻明察。”
这封信，既是对她铁腕功绩的无上肯定，满足了她渴望被认可的控制欲。又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注意力，从与王昭宁的后院内斗，引向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外部的敌人。
而给王昭宁的信，则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笔触缱绻，墨香中都仿佛带着叹息。
“昭宁吾爱，见信如晤。闻汝于城中行善举，收孤寡，济万民，吾心甚慰。为政之道，当恩威并施。杀伐，非吾所愿。唯有慈悲，方是乱世之中，那一盏不灭的明灯。益州之大，纷繁复杂，唯有在你身旁，吾方能得片刻安宁。你，方是吾之解语花。”
这封信，字字诛心。
它将王昭宁所有的委屈与不安，她所有不被理解的善举，都化作了最甜蜜的肯定。它清晰地告诉她，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是妇人间的争风吃醋，而是他这位夫君，最需要的“慈悲之道”。
两封信，如两道无形的鞭子，精准地，抽在了两个女人最渴望，也最柔软的地方。
三个月后。
南中基地的山谷中，五十架通体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全新“雷鸣”一字排开。
它们的炮身比之前更加粗壮，炮架结构更加稳定坚固，狰狞的炮口直指苍穹，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霍天生知道，他蛰伏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以“闭关功成，神力大增，为佑我益州，特举行阅兵大典，以震慑宵小”为名，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高调返回了益州。
回到州牧府，他立刻便感受到了府内那股诡异到极致的气氛。
官员们在见到万狐嫣时，眼神里的敬畏，已经蜕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垂首躬身，如同见了猫的耗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府中的下人与城中的百姓，在提到王昭宁时，则无不交口称赞，言语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与爱戴。
当晚，书房。
霍天生先后召见了二女。
王昭宁最先到来，她一身素雅长裙，未语泪先流，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碎。
“夫君，您可算回来了……”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万狐嫣在城中的“残暴”之举，如何牵连得她这个王夫人的名声都受到了玷污，让她无颜面对城中百姓的爱戴。
哭诉之后，她却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本账册，呈了上来。
账册封面由江南锦缎制成，入手温润。
“夫君闭关，奴家不敢懈怠。这是奴家这三个月，利用王家商路，为墨家赚取的些许钱粮……”
霍天生翻开账册，上面记录的财富，足以装备一支十万人的大军。
他看着眼前这个斗得不亦乐乎，却又为他创造了巨大价值的女人，心中大定。
他对王昭宁的功绩十分满意，当场便将一箱由墨材司最新打造的，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琉璃首饰，赏赐给了她。
那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造物，让王昭宁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日后，墨家所有的对外贸易，皆由你全权负责。”
“谢夫君！”
王昭宁接过赏赐，喜不自胜，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很快，万狐嫣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从前那般冷艳动人，她将两份卷宗放在了霍天生的面前。
一份是完美的官员清洗名单，另一份，则是一套更加激进的，旨在将残余士族势力彻底连根拔起的土地改革方案。
“那些威胁到夫君的障碍已经清理干净了。”
她的言语之间，尽是对王昭宁那种“妇人之仁，沽名钓誉”手段的不屑。
霍天生翻看着卷宗，不住地点头，赞赏道：“高瞻远瞩，有女王之风范。”
万狐嫣的嘴角，刚刚牵起一丝弧度。
霍天生却话锋一转，面露无奈与痛心疾首。
“只是……你这番流血手段，虽是快刀斩乱麻，却也让益州内外的百姓终日惶惶，民怨沸腾。如今民心大乱，流言四起，极有可能被其他势力趁虚而入。”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万狐嫣。
“依你看，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万狐嫣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霍天生话中的含义。她的嘴唇翕动了数次，才用一种极为复杂的口吻，反问道：“夫君莫不是……要我这魔女，背上墨神的一切罪过？”
霍天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万狐嫣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但那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下。
她的眼神，从酸楚，到挣扎，最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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