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张明远被两名沉默的锦衣卫从诏狱提出，没有捆绑，也未加呵斥，只是那冰冷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动作，昭示着这绝非释放。他被带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在寂静的宫城中疾驰，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殿宇前——这里临时安置着朱雄英的“灵柩”。
殿内只点着几盏牛油灯，光线昏黄，将人影拉得摇曳不定。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冰片和檀香混合的气味，试图掩盖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朱元璋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龙，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毛骧按刀侍立一旁，如同雕塑。几名心腹太监和太医（非周礼仁党羽）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大殿中央，是一张铺着明黄色锦缎的灵床，朱雄英小小的身体躺在上面，覆盖着绸缎，只露出一张青白得骇人的小脸。
“张明远，”朱元璋的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你说雄英是假死，说是什么‘幽冥兰’所致。毛骧找到了你说的药。”他指了指旁边桌案上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正是那个墨绿色“幽兰散”瓷瓶和配方笺。
“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朱元璋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张明远，“救活他。若他活，你活。若他……你真的惊扰了他的安宁……”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冰冷的杀意已弥漫整个殿堂。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向张明远涌来。这不是刑部大堂的公审，这是帝王私下的、不容任何失败的终极考验！
“臣，遵旨！”张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四肢百骸传来的虚弱感，快步走到灵床前。
他掀开绸缎，朱雄英穿着小小的寿衣，身体僵硬冰冷。他先是用手指再次探查颈动脉，依旧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他翻开眼睑，瞳孔依旧散大。
“深度昏迷体征依旧存在…但‘幽冥兰’的药效应该快到极限了…” 张明远脑中飞速计算。他没有现代仪器，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判断。
他首先做的，是物理升温。他沉声吩咐：“取温水、厚棉巾来！要快！” 太监不敢怠慢，立刻端来温水。张明远亲自动手，用温热的棉巾反复擦拭朱雄英的四肢、心口、后背，尤其是腋下和腹股沟等大血管丰富的区域。他试图通过外部热源，强行提升其核心体温，加速新陈代谢，对抗“幽冥兰”的低温抑制。
同时，他取出一枚长针，在灯火上灼烧消毒。他没有选择常规急救穴位，而是极其冒险地，对准了素髎穴（鼻尖正中）和十宣穴（十指尖端）刺去！这是强效醒脑开窍的刺激，风险极大，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针刺入体，那小小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张明远心头一紧，紧紧盯着朱雄英的脸。
没有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殿内只剩下棉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张明远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朱元璋的耐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座椅扶手，那“笃笃”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毛骧的手，已经悄悄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旁边的太医们更是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还不够…必须用解药！或者，模拟解药的功效！” 张明远额角冷汗涔涔。他看向那“幽兰散”的配方笺，目光锁定在“乌头”和“曼陀罗”上。
“生姜解乌头毒！甘草和中，亦可解毒！犀角…犀角安神，或可对抗曼陀罗的神经麻痹！”
“取生姜汁！浓甘草汤！还有…还有犀角粉，若没有，水牛角浓缩粉亦可！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东西很快备齐。张明远小心翼翼地撬开朱雄英紧咬的牙关，将温热的生姜汁混合着甘草汤，一点点滴入他的口中。随后，又将少量犀角粉用温水调匀，试图喂入。
喂药极其困难，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朱元璋缓缓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不再看张明远，而是将目光投向灵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那眼神，是爷爷最后的绝望与告别。
毛骧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紧盯着朱雄英面容的张明远，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了！朱雄英那散大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收缩了那么一丝丝！
几乎同时，他搭在孩子腕间的手指，猛地感受到了一丝比之前稍微清晰了那么一点点的脉动！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即将断绝的游丝！
“陛下！”张明远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脉象……脉象有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朱雄英青白的小脸上，那僵硬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然后，一声细若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的呻吟，从那小小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嗯……”
活了！
皇长孙，活了！
朱元璋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巨大的帝王之躯竟有些踉跄。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孙儿的脸，却又怕碰碎了这不可思议的奇迹。
张明远脱力般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殿柱上，大口喘息，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囚衣。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一种跨越时空、以知识与死神搏斗并最终获胜的强烈悸动。
然而，在这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混乱中，张明远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殿角阴影里，吕妃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绝非惊喜的复杂神情——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未能得逞的怨毒与慌乱。
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只是，现在还不是揭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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