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兄回来了,恕修德不能久留。”
“大家平日里遇到什么难处,别忘了去县衙寻我。”
“先走啦!”
陈善辞别田间的妇孺,招呼扶苏上车赶路。
水灵灵的瓜果蔬菜堆得到处都是,两人只能拘束地缩起手脚。
“妻兄,尝尝西域来的胡萝卜。”
“关中应当见不着此物。”
陈善拿起一根颜色鲜艳、细长条的‘萝卜’,扭掉上端秧蔓,在袖子上蹭了两下递给扶苏。
咔嚓,咔嚓。
“好吃吗?”
“清爽甘甜,没有辛辣之味,好吃!”
扶苏心事重重地嚼着萝卜,忽然问道:“我明白妹婿为什么一定要坐驴车来工业区了,是不想显得曲高寡和、位高于人对吗?”
陈善啃胡萝卜啃得起劲,闻言摆摆手含糊不清地说:“什么曲高寡和,都是一起钻过地洞,睡过土窝子的兄弟,修德哪里高他人一等?”
“实话跟你说,在西河县出入乘坐那豪奢华美的马车,是为了引诱胡人贵族跟风攀比。”
“毕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胡人生性好强,别看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可回了部族里,他们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几千、几万人的头领。”
“为了找回尊严,或者在族人面前显得与我平起平坐,所以这马车他们一定会买。”
“大部族买了,小部族岂肯被人看轻?”
“勒紧裤腰带也得买一辆呀!”
他得意洋洋地说:“此中利益非同小可。每年卖车的钱,抵得过我养活西河执法队还有富余。”
扶苏霎时间思绪纷飞。
胡人在你这里受了气,买辆豪华马车回去充面子。
你又用卖车的钱养活西河执法队,改天再去找胡人的麻烦。
这真是……妙绝!
陈善扔掉胡萝卜的根须,又想起死在他手上的大冤种窟咄隆。
“赤沙部穷的底掉,也打肿脸充胖子学那大部族的排场。”
“没实力硬装,合该他遭殃呀!”
扶苏苦笑着摇头。
人家不买你想尽千方百计引诱他买,真买了你又不高兴,说什么他合该遭殃。
刹那间一道灵光划过他的脑海,扶苏自言自语般说:“胡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苦头该他们吃,灾祸该他们扛。”
“西河县百业兴盛,富足安乐,这一切都是建立在……”
陈善纳罕地打量着大舅哥,暗忖道:榆木疙瘩怎么开窍了?
“对喽。”
“人世如茫茫苦海,只要你想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塞外气候严酷、土地贫瘠,特殊的环境使得他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
“圣人有云,能者多劳。”
“既然如此,让胡人替西河县百姓把这份苦吃了,岂不是合乎天理,顺乎人情?”
扶苏失神地盯着对方,内心千百个念头翻腾不休。
陈善还是那样的寡廉鲜耻,满嘴歪理,但他第一次没有生出厌恶和反感。
易地而处,换他来治理西河县该如何呢?
他能想尽各种阴损歹毒的办法,把苦难和灾祸全部转嫁到胡人身上?
他能面对自己造下的诸般恶业而无动于衷,甚至泰然处之?
扶苏摇了摇头。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但是不这么做,治下百姓何来的安宁富足可享呢?
“修德带我们做些……阴私之事时,时常跟我们讲。”
老丘语气低沉的开口,搅扰了扶苏的思绪。
“世上有两种带头人,一种是有本事的,一种是没本事的。”
“有本事的外残内忍——对外人凶残酷虐,对自家人谦和忍让。”
“没本事的内残外忍——也就是俗称的窝里横,把自己的无能、懦弱、憋屈尽数转化成怒火,倾泻在自家人头上。”
“县尊是前者,而胡人首领多半是后者。”
“有本事的欺负没本事的,这正是天道。”
平白朴实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久久回荡在扶苏的脑海,使他头脑一阵阵眩晕,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天道……是这样的吗?
从事实上来看,好像根本无法反驳。
但我自幼读过的圣贤典籍,往来的公卿大儒,他们都在教我忠、孝、仁、义、礼……
没人教过我要作恶啊?
“咳咳,好呛人的煤烟味。”
“炼焦厂就在前面不远。”
“妻兄,欢迎来到西河工业区。”
“接下来你看到的,是当世独一无二的煤钢产业联合体。”
“假以时日,它会改变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命运!”
扶苏魂不守舍地跟着陈善站起身。
二人居于高处俯瞰,下方荒凉的沟壑中,大地仿佛被撕开了巨大的缺口。
飘散的煤灰染黑了周遭的一切事物。
无论是不会动的土石草木,还是会动的骡马力夫,全都像是从墨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在更远处的丘陵上,宏大雄伟的建筑呈现灰扑扑的黯淡颜色。
巍峨耸立的烟囱里正冒出一股股呛人的烟雾,周边鸟兽绝迹、草木凋零,宛若民间传说中的黄泉地府。
“这……这是……”
与一开始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画卷相比,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惊人,扶苏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绝对不是什么仙家法术!
妖魔邪祟还差不多!
陈善通过举止神态能大致猜测出扶苏的想法,不由嗤之以鼻。
所以说小资产阶级是最惹人生厌的。
他们既没有资本家的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又没有无产阶级的坚定果决,敢于豁出一切将世界掀翻重来。
你不会以为搞工业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吧?
要不要再招几名胡姬跳舞助兴啊?
“这是煤炭,关中应该叫石涅、石墨。”
“其实它是一种优质的燃料,百姓可用来烧饭取暖,工坊可用于矿物冶炼。”
“炼焦厂则是进一步将煤炭加工,去除里面的杂质,使它的火焰更旺,又能避免污染萃取提纯后的物料。”
陈善耐着性子解释完,吩咐道:“丘叔,走吧。”
“此处灰霾甚重,别脏了我妻兄的手脚。”
驴车刚要启程,扶苏高声叫喊:“先等等!”
“乔松觉得煤炭有些眼熟,想下去捡几块可以吗?”
陈善点了点头,好笑地盯着对方跌跌撞撞的身影。
原来关中世家子弟也不怕脏啊?
我还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子,沾染不得世间半点尘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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