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的死寂,在苏清韫拖着残破衣衫、带着一身冰冷与惊悸归来时,被短暂地打破。挽翠与拾红看到她这般狼狈模样,皆是大惊失色,却在她冰冷如刀的眼神逼视下,将所有疑问与惊呼都死死咽回了喉咙里,只剩下更加深重的恐惧与顺从。
热水沐浴,更换衣衫,处理肩上因撕扯而再次裂开的伤口……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苏清韫闭着眼,任由侍女摆布,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耳房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谢珩胸口那片与她肩胛烙印一模一样的暗红痕迹,以及他最后那复杂到令人心悸的眼神。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缠绕不去。这绝非巧合!那烙印,那碎玉璜,那所谓的“碎玉承霜,犹念旧珩”……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苏家与谢家,或者说,与这神秘的“烛龙”组织,到底有何渊源?谢珩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仇恨的基石,似乎正在这接连不断的震惊与谜团中,产生细微却致命的裂痕。这让她感到恐慌,更感到一种被命运愚弄的愤怒。
不!无论真相如何,都无法改变苏家满门被屠、谢珩是直接推手的事实!血债,必须血偿!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迷茫与动摇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加冰冷的坚定。她抚上心口,那里贴着兽皮册子、碎玉璜和传音石。水牢下的发现,是她在绝境中窥见的一线天光,必须尽快传递给苏承影!
然而,身处深宫,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斩断。柳如烟那条线风险太大,谢珩已然起疑。那枚传音石如同死物,苏承影似乎也陷入了沉寂。
焦灼,如同蚁群,日夜啃噬着她的内心。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囚禁中又过去了两日。苏清韫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温顺安静,几乎足不出户,连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都少了,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翻阅着那些无害的书籍,仿佛真的成了一件没有灵魂的摆设。
她在等待,也在积蓄力量。
直到这日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沫。一名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送来一盆据说内务府新培育出的、能在冬日开放的“绿萼”梅花。花盆是普通的青瓷,那株梅树也确实打着细小的花苞,透着一点可怜的绿意。
小太监将花盆放在窗台,便躬身退下,全程未发一言。
苏清韫的目光在那花盆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直到挽翠和拾红因整理库房而暂时离开内室,她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那花盆边缘的泥土。
在靠近盆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枚硬物。是一枚被小心嵌入泥土的、与她手中那枚一模一样的传音石!
苏清韫的心脏猛地一跳!苏承影换了联络方式!而且,将新的传音石直接送到了她的眼前!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枚石子抠出,藏入袖中,然后将花盆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掩盖住那处小小的凹陷。
是夜,万籁俱寂。
苏清韫确认外间的挽翠和拾红已然睡熟,这才取出那两枚传音石。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内力注入新的那一枚。
石子表面光华极快地流转了一下,随即,她手中原本那枚一直毫无反应的传音石,竟同步传来了一丝清晰的温热!
通了!
苏清韫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以特殊药水写就的、遇热方能显形的细小纸条,裹在石子外面,再次注入内力。她不知道这种方式能否将信息传递过去,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她将显形后的纸条内容牢牢记住——关于水牢密室,关于兽皮册子,关于双生烙印的惊世发现,关于皇家禁苑冰窖的指向——然后将其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将两枚传音石仔细分开藏好,如同揣着两块灼热的炭火。
信息已经发出,能否被苏承影接收,她不得而知。她只能继续等待。
然而,没等她等到苏承影的回应,另一道波澜,已从宫墙之外,汹涌而至。
次日清晨,挽翠从尚宫局回来,脸色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与往日不同的惊惶,连行礼问安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苏清韫放下书卷,淡淡问道。
挽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姑娘……外面,外面出大事了!”
苏清韫的心微微一沉:“何事?”
“是……是冯都御史!”挽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夜……昨夜冯大人在府中遇刺!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冯坤遇刺?!
苏清韫瞳孔骤缩!冯坤刚刚扳倒李崇明,风头正劲,是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下手?!是李崇明的残余党羽报复?还是……灭口?亦或是,与那幕后黑手有关?!
“陛下震怒,已下令皇城司和刑部彻查……如今京都戒严,风声鹤唳……”挽翠继续哆哆嗦嗦地说道,“还……还有传言说,冯大人遇刺前,正在秘密调查……调查一桩与前朝有关的旧案,涉及……涉及什么秘藏……”
前朝秘藏!
苏清韫的呼吸一滞!果然与此有关!冯坤在查这个!所以他被灭口了?!那苏承影呢?他是否安全?他是否也参与了调查?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感受到那弥漫在整个京都上空的肃杀与紧张。
冯坤倒下了,他可能查到的线索也随之中断。幕后黑手显然已经察觉,并且开始凌厉的反扑!苏承影的处境,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
而自己,困在这深宫之中,消息闭塞,动弹不得,如同笼中困兽,只能被动地等待着不知是福是祸的命运裁决!
无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脚步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揽月阁!
苏清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谢珩?还是皇帝?因为冯坤之事?或是……她与苏承影的联系暴露了?!
挽翠和拾红也吓得面无人色,惊慌地看向苏清韫。
脚步声在阁外停下,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喏:
“陛下有旨——宣苏清韫,麟德殿见驾——!”
皇帝?!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皇帝为何突然要见她?!
苏清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对挽翠和拾红道:“更衣。”
依旧是那身素净的宫装,脸上未施脂粉,唯有那双眼睛,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亮得惊人,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冷静。
她跟着传旨的内侍,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麟德殿的、漫长而压抑的宫道。
宫墙内外,风雨欲来。
而她,已被推至风口浪尖。
这一次,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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