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沙立春冷笑着环视全场。
“既然海东省自己的‘刀把子’，已经锈了，烂了！连一个贪官，都看不住！那么……”
“为了彻底扭转这种被动的、耻辱的局面！”沙立春宣布，“从上面来的侯亮同志，将担任海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局长， 负责彻查此事！以及，彻查刘一真是如何跑掉的！”
沙立春的手势，指向了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
杜铭的目光，这才第一次，落在了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与会场里其他所有干部那深色、肃穆的着装，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 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棕色皮夹克，领子，还特意立了起来。他的头上，打着厚厚的发胶， 将头发梳理得根根分明。
这种与眼前这个庄严肃穆的常委会会议室，完全不搭调的打扮，再配上他那副，自以为是的表情，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轻浮。
这个侯亮，浑身都透着一股“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轻浮感。
当沙立春介绍他时，他甚至还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迷人的微笑。
侯亮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昂贵的皮夹克，仿佛是在为一场舞台剧的开演做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戏剧演员般的腔调开了口， 他故意用上了播音腔，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又故意压低了语速，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清他那金玉良言。
那声音与会场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沙书记，”他的声音，是一种经过了刻意训练的、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您，言重了。我，只是来学习的。”
他做了一个“谦虚”的手势，但下巴却抬得更高了。
“我个人的座右铭，很简单，”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吟诵一首诗，“就是‘清白做人，干净做事’。”他说的很虚伪很浮夸。
“我始终坚信，”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哲学家的口吻继续说道，“一个干部的道德高度，是‘1’。而他的能力，只是跟在后面的‘0’。如果没有了前面那个‘1’，后面再多的‘0’，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充满了官僚主义和自我道德标榜。 他环视全场，那眼神如同一个“救世主”，在俯视一群等待被他净化的“凡人”。
“我来到海东，”他深情地说道，“就是希望能为这片土地，带来一股清流。 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帮助大家，重塑我们的道德楷模！”
“我将用我全部的热情，”他将一只手，放在了自己那身皮夹克的心口上，“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去扞卫我们这支队伍，那至高无上的——纯洁性！”
杜铭灵魂深处传来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这不是一种理智的判断，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排斥。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个“侯亮”的底色——一个只会唱高调、满嘴仁义道德、实则毫无半点实干经验的“京城清流”。
这种人，在四百年前的朝堂上， 赵贞吉见得太多了。
就是那种，专会用“道德”这把软刀子，来排挤异己、沽名钓誉的“言官”！
他瞬间便想起了，嘉靖末年，那个让他至今都感到齿冷的御史林东。
那时，他赵贞吉，正为了北疆的军费焦头烂额。俺答汗寇边，边军三个月未发粮饷，军心大乱。
他这个内阁大学士，与户部尚书呕心沥血，制定了一套，“清查官田、一体纳粮”的改革方案。
这个方案，会得罪一大批勋贵和皇亲国戚，却是当时，唯一能救活帝国财政的办法。
而那个林东，一个二十出头、刚刚考中进士、连一天县令都没做过的“言官”，就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声泪俱下地弹劾他赵贞吉！
他弹劾的，不是这个方案，能不能收到钱，能不能救边军。
他弹劾的，是赵贞吉，“与民争利、用心险恶、失了朝廷体面、坏了圣人规矩！”
林东在朝堂上，高谈阔论，从孔孟之道，讲到尧舜之治。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仁义”，不惜对抗当朝首辅的“孤臣”。
他那“清白”的表演，甚至让几个，同样只会空谈的老翰林，都为之动容落泪。
那场面何其高尚？何其感人？
可结果呢？他的改革方案，因为这场“道德”风波，被搁置了整整半年。
北疆的军饷，只能靠他赵贞吉，低声下气地去向江南的盐商，借高利贷来填补。
而那个林东呢？他因为成功地“冒死直谏”，名满天下！
虽然，被皇帝象征性地廷杖二十，贬官三级。
但三年之后，他就以“天下清流领袖”的身份，被重新召回京城！
这就是，沽名钓誉！
这就是，他们这种人，唯一的生存之道！
他们，从来不屑于去做那些，会沾上污泥的“实事”。
他们，也永远不会，去解决任何一个，真正的“问题”。
他们，就像一群，盘旋在战场上空的秃鹫。
他们，只等待着，像他赵贞吉这样，在泥浆里，奋力厮杀的“实干家”，因为手段不够“干净”，或者姿态不够“优美”，而露出破绽的瞬间。
然后，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用“道德”，用“规矩”，用“民心”，这些最锋利、也最无法反驳的软刀子，将你撕成碎片。
他们会踩着你的“尸体”，吃着你的“血肉”，来成就，自己那“清白高尚”的——万世英名！
杜铭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皮夹克、打着发胶、满嘴“纯洁性”和“道德楷模”的侯亮。
他与四百年前那个，穿着青布官袍、满嘴“仁义道德”的林东，在灵魂深处重叠在了一起。
他知道，这种人比贪官更可怕。
贪官，要的是钱，你可以用利益去驾驭他。
而这种“言官”，他要的是你的——命。
因为，只有你这个“能臣”的死，才能成全他那个“清流”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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