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荒驿时，天还没亮透。铅灰色的天幕低得像要压在头顶，雪片不再是鹅毛状，而是凝成了锋利的冰粒，被北风卷着，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 —— 楚曦裹紧了外袍的领口，却仍挡不住那股寒气往骨缝里钻，裸露的手背很快冻得发红，指节动一下都能听见皮肤与衣物摩擦的 “沙沙” 声。
脚下的路早已没了 “路” 的模样。先前半掩荒草的冻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齐膝深的积雪，雪下藏着万年不化的冰层，踩上去时，积雪表层的薄冰先 “咔嚓” 裂开，接着冰面传来沉闷的 “嗡” 声，像随时会塌陷。沈逸走在前面，靴底绑着粗麻绳防滑，每一步都要把雪踩实了才敢迈第二步，麻绳与冰面摩擦时，留下一道道浅白的划痕，转瞬又被新落的雪盖住。
风更烈了。不再是荒原上的呼啸，而是贴着冰面滚动的 “尖啸”—— 卷过冰棱时像吹哨子，撞在嶙峋怪石上又变成沉闷的 “咚咚” 声，偶尔还夹杂着冰层断裂的 “咔嚓” 声，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在死寂的冰原上格外刺耳。楚曦抬头望了望，天空连一丝云絮的流动都看不见，铅灰色像凝固的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味道，吸进肺里，凉得人胸口发紧。
“这里的空气…… 像被冻住了。” 楚曦攥紧掌心的玉珏，那股温热感比在荒驿时更清晰，像揣了颗刚捂热的鹅卵石，顺着指尖往手臂蔓延，勉强驱散了些寒意。但同时，她能感觉到周围空间里弥漫着无形的 “阻力”—— 不是风的推力，而是一种更细微的、排斥一切活物的 “规则”，走得越远，越觉得像在穿过一层粘稠的冰胶，连抬手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沈逸的状况比她更糟。他左肩的绷带早已被雪水浸透，冻成了硬邦邦的壳，每走一步，绷带与衣服摩擦，都会牵扯到伤口，让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更明显的是他胸口的诅咒印记 —— 那暗金色的星屑纹路，竟透过里衣隐隐泛光，贴在皮肤上时，不再是单纯的灼热，而是像有颗小心脏在 “搏动”，一下下撞着他的肋骨，每撞一下，就有股热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窜，却又在指尖化作寒意，让他指尖明明冻得发紫，掌心却渗着冷汗。
“我感觉…… 它很‘兴奋’。” 沈逸停下脚步，弯腰喘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凝成了细小的冰晶，落在睫毛上。他掀起里衣一角，露出胸口的印记 —— 暗金色的纹路比昨天宽了些，像有生命的藤蔓，在皮肤下缓缓蠕动，碰一下，能感觉到比体温更高的灼热。“它在‘认路’，跟着这地方的…… 某种东西在走。”
楚曦立刻上前，将玉珏贴在沈逸的胸口。乳白色的光芒顺着玉珏边缘漫出来，像一层薄纱裹住印记，那蠕动的纹路瞬间慢了下来，搏动也弱了些。“坚持住，” 她看着玉珏指引的方向，那里的温热感像在 “发烫”，“玉珏的感应越来越强，咱们离‘周天星斗大阵’的残迹，应该不远了。”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楚曦的脚步突然顿住 —— 她瞥见右侧冰坡下，有一截青黑色的东西从雪地里露出来，像块埋在雪里的木头。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截冰封的骸骨。
冰层半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的骨架 —— 是个北漠骑兵，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铠甲碎片卡在肋骨间，青铜甲片上的绿锈冻在冰里，像撒了把碎翡翠。他的头骨歪向一侧，眼窝空洞地对着天空，牙齿死死咬着，连下颌骨都绷得发紧，显然临死前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最诡异的是他的骨骼 —— 不是正常的乳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灰黑色，骨缝里还嵌着细如发丝的黑纹，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 “蛀空” 了。
“这些…… 不像是自然死亡，也不像是战斗所致。” 沈逸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冰面，发出 “当当” 的脆响，像敲在铁块上。他指着骑兵的肋骨：“你看，骨头没有外力撞击的裂痕，却布满了细碎的纹路，像是被某种能量‘撑裂’的。”
楚曦也蹲下来，指尖轻轻贴在冰面上 —— 比想象中更凉，像摸了块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铁块，凉意顺着指尖往手臂窜，瞬间冻得她指尖发麻。就在触碰的瞬间，她识海里的星图突然 “震颤” 起来，无数破碎的 “意念碎片” 像潮水般涌进来：
—— 先是刺眼的白光，接着是漫天坠落的星辰碎片，金红色的，像烧红的陨石，砸在地面上，炸开一朵朵冰雾；
—— 然后是金色的 “脉络”，像大树的根须，在地面上蔓延，却突然 “断裂”，断口处涌出黑色的雾气，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 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穿着古老的战甲，挥舞着刀剑，却在黑雾里瞬间消融，只留下凄厉的哀嚎 —— 那声音不是从耳朵里听见的，而是直接撞在识海里，尖锐得让她太阳穴发疼；
—— 最后是一个巨大的、残缺的 “阵眼”，泛着深蓝色的光，却在眨眼间崩碎，化作无数光点，散入冰原深处……
楚曦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冰面的寒意，脸色却白得像雪。“这片土地…… 承载了一次极其可怕的毁灭。” 她声音有些发颤，“这些死者，是被那场灾难的‘余波’瞬间杀死的 —— 星辰坠落，阵法崩灭，连时空都被搅碎了，所以这里的‘规则’才会这么混乱。”
沈逸站起身，望向远方连绵的冰丘 —— 那里隐约能看见更多冰封的骸骨，有的是巨大的兽骨（骨节比水桶还粗，牙齿像短剑），有的穿着大永士兵的灰布甲，全都保持着临死前的挣扎姿态。“葬星渊…… 果然是上古战场的遗迹。” 他沉声道，“那‘周天星斗大阵’，恐怕就是在那次崩灭中，变成了残阵。”
楚曦还在梳理识海里的碎片，身旁突然传来 “咚” 的一声 —— 沈逸单膝跪倒在冰面上，膝盖砸得冰面裂开几道细缝。
他双手死死捂住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爆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刚渗出来，就冻成了细小的冰粒，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冰面上，碎成更小的碴子。胸口的诅咒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暗金色光芒 —— 透过里衣和外袍，在雪地上投出扭曲的 “影子”，像缠绕的藤蔓，还在缓缓蠕动。
“沈逸哥哥！” 楚曦大惊，立刻将玉珏抵在沈逸的胸口。乳白色的光芒瞬间铺开，却没像之前那样压制住印记 —— 暗金色的光反而 “反扑” 过来，将白光顶得微微晃动，甚至有几缕暗金色的纹路，顺着玉珏边缘往楚曦的指尖爬！
“别碰我！” 沈逸突然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能清晰地听见 “低语”—— 不是之前模糊的意念，而是清晰的、带着诱惑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
“回来…… 回到你的…… 归宿……”（苍老的男声，像从地底传来）
“这里…… 才是力量的…… 源泉……”（稚嫩的女声，甜得发腻）
“挣脱那层…… 束缚…… 拥抱…… 毁灭吧……”（沙哑的嘶吼，混着风声）
“释放我…… 我带你…… 见真正的…… 永恒……”（无数声音重叠，震得他耳膜发疼）
这低语像有实体，钻进他的识海，拉扯着他的意志。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瞳孔里映着暗金色的光，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体内的能量在 “沸腾”，那股被诅咒引动的热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窜，让他想挥刀、想破坏，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砍碎。
“不…… 滚开！” 沈逸咬紧牙关，舌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稍微唤醒了些清明。他想起楚曦在荒驿里护着他的样子，想起两人离京时的约定，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意识 —— 但身体还是在抖，肩膀的绷带被扯松，露出下面青黑色的伤口，伤口里竟渗出了暗金色的血珠，落在冰面上，“滋” 地一声，把冰面蚀出个小坑。
楚曦看着沈逸眼底的暗金越来越浓，心里急得像烧着了火。她知道，玉珏的净化力在这里被 “削弱” 了 —— 这片星陨之地的力量，正在给诅咒 “供能”，再拖下去，沈逸一定会彻底失控！
她不再犹豫。左手依旧按住玉珏，维持着乳白色的光芒，右手五指并拢，指尖微微弯曲 —— 先是指腹发白，接着，一丝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悬在半空，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那是她的本命精血，带着混沌能量与星辉的气息，刚一出现，周围的寒气都仿佛被驱散了些，连飘落的雪片都绕着血珠打转。
“以我精血为引，承玉珏封印之威 —— 封！” 楚曦低喝一声，右手指尖在空气中快速划动。血珠随着她的动作，拉出一道道红色的 “轨迹”—— 那轨迹没有冻结，反而泛着淡淡的银光，很快，一个巴掌大的、带着星纹的符文成型了！符文中心是混沌能量的灰，边缘是星辉的银，底子是精血的红，刚一成型，就发出轻微的 “嗡” 声。
楚曦猛地将符文拍向沈逸胸口的印记！
“滋啦 ——！”
符文贴上印记的瞬间，暗金色的光与红银光剧烈碰撞，发出像淬火般的声响。红银光迅速铺开，像一张网，将暗金色的纹路死死裹住 —— 那些蠕动的 “藤蔓” 瞬间僵住，搏动的灼热感也骤然减弱，甚至有几缕暗金色的光，被红银光 “吸” 了进去，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
沈逸浑身一震，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雪地上。他胸口的印记还泛着淡金色的光，但已经不再刺眼，纹路也缩回了皮肤下，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他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气比之前浓了三倍，睫毛上的冰粒被热气融化，顺着脸颊往下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暗金褪去，恢复了清明，只是眼神还有些茫然：“楚曦…… 我没事了？”
“暂时…… 压制住了。” 楚曦也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身形微微晃动 —— 动用本命精血和混沌能量绘制符文，让她体内的气息乱了些，指尖还残留着精血的温热。她看着沈逸胸口的符文，红银光正在慢慢变淡：“这符文撑不了太久，咱们得尽快找到大阵残迹，或许那里有彻底压制诅咒的办法。”
沈逸挣扎着站起身，楚曦上前扶了他一把 —— 触到他的手臂时，能感觉到他还在轻微发抖，手心的冷汗也没干。两人都没说话，却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 “心有余悸”—— 刚才的危机，比荒驿里的腐化体更可怕。
楚曦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玉珏 —— 那股温热感已经变得像 “发烫”，顺着指尖往手臂蔓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玉珏内部有金色的 “脉络” 在流转，直指北方。她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心脏猛地一缩。
那里是一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 “黑暗冰原”—— 没有积雪，只有漆黑如墨的冰层，冰层上矗立着无数巨大的冰棱，最高的有十几丈，像插在地上的黑色利剑，直指铅灰色的天空。冰棱表面光滑得像镜子，却不反射光，反而吸收着周围的光线，让那片区域显得格外昏暗。冰棱之间的空隙里，飘着淡淡的灰雾，风吹过冰棱，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哭。
“那里…… 就是‘星陨之地’的核心吗？” 楚曦喃喃道，指尖的玉珏又 “跳” 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的猜测。
沈逸也望向那片黑暗冰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 有 “恐惧”，有 “抗拒”，但还有一丝莫名的 “悸动” 和 “熟悉感”—— 仿佛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 “等” 着他。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靴底蹭在冰面上，留下一道浅痕，又猛地停下：“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楚曦看着他，点了点头，将玉珏握得更紧 —— 那股温热感，不仅是指引，也是支撑。两人并肩站在冰原边缘，望着前方吞噬光线的黑暗，身后是冰封的骸骨与呼啸的风雪，身前是未知的危险与可能的答案。
这场关于 “周天星斗大阵” 与诅咒的旅程，终于要走到最关键的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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