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点内的空气，比外面更加凝滞。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盏摇曳的油灯，将林墨曦和石岳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木墙上，拉长，扭曲。陆晨光被陈芸半扶半架着进来时，看到的正是林墨曦对着铺在木桌上的、简陋山谷地图沉思的侧影。石岳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一旁。
听到动静，林墨曦抬起头，目光掠过陈芸，直接落在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陆晨光身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首领，陆晨光他……”陈芸急忙开口。
“西边……地下的东西……”陆晨光挣脱陈芸的搀扶，勉强站直，双手撑在粗糙的木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直视林墨曦，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悸，“它不是单独存在的……它是一个……网络！像树根……不，像寄生虫的触须！从岩壁下面……蔓延开来，正在……正在吸食这片土地的‘根基’！”
他语速极快，声音嘶哑，努力将自己感知到的恐怖景象转化为语言：“我看到……有几条最粗的……伸向了居住区，还有……菜园那边！它在从内部……瓦解这里！一旦那些‘脉络’完全成型，或者核心爆发，整个山谷……可能都会塌陷！或者……变成比外面更可怕的死地！”
话音落下，指挥点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石岳的眉头紧紧锁住，看向地图上西侧那片被重点标记的黑色区域，粗犷的脸上肌肉绷紧。陈芸掩住了嘴，眼中满是骇然。
林墨曦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片黑色区域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仿佛陆晨光带来的不是一个足以毁灭整个基地的噩耗，而只是一个需要评估的战术情报。
几秒钟后，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锁定陆晨光：“你能确定‘脉络’延伸的具体范围和深度吗？那个‘核心’的位置，能更精确吗？”
陆晨光喘息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的感知……穿透那股‘混乱’已经很困难……只能模糊感觉到大致的走向和深度……核心就在岩壁正下方，很深……具体位置，我……无法确定。”
林墨曦沉默了片刻。油灯的光晕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石岳。”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在。” “加派双倍人手，轮班监控西侧山壁，设立隔离带，严禁任何人靠近，包括动物。发现任何异常，比如地面出现新的裂缝、植物异常枯萎、岩石颜色变化，立刻报告。” “是！” “陈芸。” “首领。” “秘密排查居住区和菜园附近，尤其是靠近西侧的区域，检查地面是否有不明原因的沉降、温度异常，或者……任何让人感到不适的能量残留。动作要隐蔽，不要引起恐慌。” “明白！”
两人领命，立刻转身出去执行，指挥点内只剩下林墨曦和几乎虚脱的陆晨光。
林墨曦走到陆晨光面前，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因为力量未复而残留的疲惫，以及左肩黑冰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你的能力，对那种‘混乱’气息，反应很强烈。”她陈述着一个事实，目光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巡视，“除了感知，还能做别的吗？比如……干扰，或者……净化？”
陆晨光愣了一下，随即艰难地摇头：“我……不知道。之前只是感知和……一点点引导生机。那种‘混乱’……感觉很……邪恶，我的力量太弱，靠近都很难受……”
林墨曦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伸出手，不是触碰他，而是悬停在他额前不远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
陆晨光体内那新生的暖流瞬间自主加速运转，带着明显的警惕和排斥。
“看来，你的力量本质，偏向秩序与生机，与那种混乱截然相反。”她收回手，得出结论，“这或许是你能清晰感知到它的原因，也是你难以直接对抗它的桎梏。”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峭。 “先回去休息。尽快恢复，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情报。”
陆晨光看着她冰冷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在陈芸重新进来搀扶下，默默离开了指挥点。他知道，林墨曦需要时间消化和布局，而他，需要更快地变强。
地底潜伏的阴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整个哭泣山谷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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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山谷表面依旧维持着紧张的平静。西侧的隔离带已经建立，巡逻的队伍神色凝重。居住区和菜园的秘密排查也在悄然进行，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但这并未让知情人感到丝毫轻松。
陆晨光强迫自己进食、休息，更加努力地引导体内的暖流修复身体，锤炼感知。他不再试图去触碰西侧那令人心悸的混乱，而是将感知更多地用于熟悉山谷内部的环境和人。他能“看”到士兵们加固工事时流淌的汗水，能“听”到孩子们在有限空间里玩耍时那微弱却真实的欢快“律动”，也能感受到那株变异小白菜在老人呵护下，散发出的、对抗着整个末世污浊的顽强生机。
这些细微的、属于“生”的气息，成了支撑他在那庞大阴影压力下，不至于崩溃的精神支柱。
然而，就在基地内部全力应对潜在危机时，外部的麻烦，却不请自来。
这日正午，山谷入口处突然传来了警戒的号角声，短促而尖锐！
一名负责了望的战士连滚爬爬地冲进指挥点，脸上带着惊疑不定：“首领！外面……外面来了一队人！打着……打着‘A区’的旗号！领头的是个生面孔，看起来……来者不善！”
林墨曦正在与石岳商讨西侧可能的地质加固方案，闻言，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遮住腰侧伤口的绷带，对石岳道：“召集护卫队，随我出去。”
山谷入口，沉重的木栅门并未完全开启，只留出一道缝隙。门外，站着大约十个人。他们穿着相对统一的、虽然陈旧却保养得不错的作战服，装备精良，神色倨傲。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算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笑意。他身后的人隐隐呈护卫阵型，气场彪悍。
与林墨曦这边伤痕累累、衣着破烂却眼神坚定的战士相比，高下立判。
那男子看到林墨曦在一众护卫簇拥下走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态度看似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
“这位想必就是林墨曦首领吧？久仰大名。”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圆滑，“在下韩奕，奉‘秩序之环’顾临渊大人之命，特来拜会。”
“秩序之环”，顾临渊……这两个词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水面，让林墨曦身后的石岳等人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这就是那个试图招安、理念不合的庞大势力！
林墨曦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何事？”
韩奕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笑容不变：“林首领快人快语。顾大人听闻贵部迁徙至此，开辟新基，特命在下送来一份薄礼，以示恭贺。”他挥了挥手，身后一名队员捧上来一个金属箱子，打开，里面是几支包装完好的抗生素和一小袋晶莹的、似乎是净化过的盐。
这在末世，确实是重礼。
但韩奕接下来的话，却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此外，顾大人让我带一句话给林首领。‘个体的牺牲，是为文明存续必要的代价。散漫的希望，终将被残酷的现实碾碎。’顾大人希望林首领能再考虑一下之前的提议，整合资源，共筑‘秩序’。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山谷内忙碌却贫困的景象，以及战士们手中简陋的武器，“独自支撑，未免太过辛苦，也……难成气候。”
赤裸裸的威逼利诱，以及对其理念的否定。
林墨曦尚未开口。
突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西侧山壁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整个山谷的地面，发生了极其轻微的、但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觉到的震动！
这震动并非来自外部攻击，更像是……地底深处某个庞大之物，翻了个身？
林墨曦瞳孔骤缩，猛地看向西侧。
韩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带来的队员也纷纷色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警惕地望向山谷内部。
山谷入口处，一片死寂。
只有那地底传来的、令人不安的余波，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地底的威胁，似乎并不满足于潜伏。
而外部的恶狼，也恰好在此刻，嗅到了风中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危机气息。
林墨曦缓缓转回头，看向脸色微变的韩奕，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在面对他时，燃起了清晰可见的、冰冷的火焰。
“回去告诉顾临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山谷间清晰地回荡。 “我的秩序，由活着的人自己书写。我的希望，扎根于此，寸土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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