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齐云深就站在院门口扫地。竹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声。他动作不快，每一下都扫得仔细，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巷口。
昨天夜里他没睡踏实，总觉得窗外有动静。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后窗看了看——墙根下有一串湿泥脚印，半个巴掌长，像是小孩的鞋底压出来的。可这附近哪有孩子大半夜在外头跑？
他没声张，只把扫帚倒过来，在泥印子边上轻轻戳了三下，又用落叶盖住。现在他扫地，也是为了再看一眼那地方有没有被踩乱。
巷口卖茶的老翁今天来得比往常早。灰袍男子坐在矮凳上，捧着粗瓷碗吹气，眼睛却不时往这边瞟。这人前天也在，昨天也在，每次都是这个位置，喝一碗最便宜的糙茶，坐半个时辰就走。
齐云深低头继续扫地，心里记下了。
上午他照例在屋里读书。书页翻到一半，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假装整理晾晒的药材。对面屋顶的瓦片有点不对劲——左边第三排，一块青瓦翘起了角，像是被人踩过又勉强摆回去。那地方平时连猫都不去。
他退回屋内，从砚台底下取出一张小纸条，写了几个字：“灰衣三现，屋瓦微动，疑踪未散。”然后折成方胜形，塞进一只空药匣夹层。
中午赵福生的学徒送来午饭，是两碟素菜和一碗米饭。齐云深让小童接过食盒，自己站在门口多看了两眼那学徒的手——指缝里有淡淡的墨迹，是赵记酒楼专用的账本墨。他知道这是安全信号：若对方是冒充的，手上不会有这种墨。
等送饭人走远，他才打开药匣，交给李慕白安排在附近暗中照应的小厮。那人点头离开，脚步轻得像踩棉花。
下午他没再看书，而是坐在院中修一把旧伞。伞骨断了一根，他用细铜丝缠好，一边修一边数着巷子里走过的人。一个卖糖人的，两个挑水的，还有一个补锅匠推着独轮车慢悠悠经过。这些人他都见过几回了，但今天那个补锅匠在门口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屋檐，又低头走了。
齐云深不动声色，把修好的伞撑开试了试，顺手挂在门后钩子上。伞面朝外，把手朝里——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有人盯梢”。
天黑前，他又去了趟厨房，检查灶台下的柴堆。昨天他特意在最里面塞了一根带节的枯枝，今晚去看，那根枝子不见了，换成了一截光滑的木棍。有人动过这里。
他回到书房，点亮油灯，翻开《礼记》。书页间夹着一封刚收到的回信，是李慕白写的，只有四个字：“已布耳目。”
他知道，这事不能拖。
当晚二更，他写了一封密信，用米汤写下暗语，晾干后夹在一本《农政全书》里。第二天一早，让小童送去书院还书。这本书会经由李慕白的手转到周大人亲信官员手中。
白天他依旧按部就班。晨起扫地，上午读书，下午习字。但他走路时开始有意放慢脚步，拐弯前总要停下系个鞋带，借机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有一次他故意把扇子掉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捡——那个灰袍人果然又出现在巷口，正端着茶碗，眼神飘忽。
他还发现，补锅匠的独轮车轮子颜色不一样，一边深一边浅，像是临时换的。这种细节不会出现在真手艺人的车上。
第五天早上，他在门框上贴了张新纸条：“闭门谢客，专习制艺。”这是给外人看的。其实真正的信息藏在纸条右下角的一个小折痕里——那是他和李慕白约定的三级警报标记。
当天傍晚，他坐在灯下默写《春秋大义》，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风刮过树梢，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不是老人那种沙哑的咳，也不是病人虚弱的咳，而是一种刻意压低、短促的发声。
他笔尖一顿，随即继续写字，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夜深了，他吹灭灯，却没躺下。坐在黑暗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一下轻，两下重，是他们约定的紧急联络码。
他知道李慕白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他也知道，那些人还在外面守着。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已经看穿了他们的路数。
这些人伪装得很像市井百姓，可他们走路太整齐，站姿太直，一看就是练过的。而且他们换班的时间固定，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中间间隔七分钟。这种规律，只有军中训练才有。
他摸出袖中那枚铜牌碎片，在掌心攥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裴阙倒了，但他的手下还没死心。这些人不敢明着来，就想靠盯梢摸清他的弱点。可他们忘了，齐云深不是只会写文章的书呆子。
他起身走到房梁下，抬头看了看那只铜铃。铃铛静静挂着，绳子连着窗外一根细线。只要有人翻墙，线就会断，铃就会响。
他没碰它，只是确认了一下绳结是否牢固。
然后他回到书案前坐下，重新点灯。灯光映着他平静的脸。他翻开一页新纸，开始写一份新的计划表，标题是：“会试前后行动安排”。
写到第三条时，他停了一下，在“饮食”二字旁边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点了个点。
这是提醒自己，吃饭前一定要让小童先尝一口。
他继续往下写，笔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外面月光洒在院子里，树影晃了晃。
他抬起头，看向窗户纸上的影子。
有个轮廓正贴着墙根移动，动作很慢，几乎看不出。
他放下笔，轻轻拉开抽屉，把手伸进去摸了摸。
里面有一把尺子，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工具改的，边缘磨得锋利。
他没拿出来，只是握了一下，感受它的存在。
然后他合上抽屉，继续写字。
油灯噼啪了一声。
他眼皮都没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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