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时，太极殿的铜鹤香炉已燃上龙涎香。林晚晴立在李昭身侧，青碧色襦裙的衣角扫过丹陛，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自昨夜李昭下旨沈氏随驾听政，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就没断过，此刻更是化作无声的打量，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后背。
陛下，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出列，白须在晨光中颤巍巍的，沈氏女子，无官无爵，立于朝堂之上，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让其归宫静养。
林晚晴指尖微紧。她早料到会有此劫——裴琰倒台后，宗室与老臣们正愁找不到由头发难，她这突然冒头的白月光，恰好成了靶子。
李昭未抬眼，指尖在奏折上轻敲：张尚书觉得，于礼不合？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威压，那裴琰以太傅之身，给朕下毒三年，于礼合不合？影卫藏于东宫，谋逆之心昭然，于礼合不合？
张尚书脸色一白，叩首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昭抬眼，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是觉得女子不配站在这里？还是觉得，能识破裴琰阴谋、找到解药的人，不配？他忽然提高声音，三年前清漪替朕挡箭时，怎么没人说于礼不合
阶下鸦雀无声。林晚晴望着李昭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他为何坚持让她站在这里——他不是在给她特权，是在敲山震虎，借她的存在，撕开那些背后的虚伪。
陛下息怒。吏部侍郎突然出列，张尚书也是忧心国本。只是沈姑娘毕竟身份特殊，若要参与朝政，总得有个体制内的名分......
那就给她名分。李昭打断他，目光转向林晚晴，封沈氏为‘昭媛’，位同三品，掌尚药局，协理太医院事。
满朝哗然。尚药局掌宫廷医药，向来由宦官或老臣执掌，从未有女子担此职，更别说协理太医院——这几乎是将太医院的一半权力，交到了她手上。
林晚晴屈膝谢恩，声音平静：臣女谢陛下隆恩。只是尚药局事务繁杂，臣女初来乍到，恐难胜任......
无妨。李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有朕在。
散朝时，阳光已漫过丹陛。林晚晴随李昭往御书房走，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无非是妖女惑主牝鸡司晨之类的话。她忽然停步，转身望向那群窃窃私语的老臣，朗声道：诸位大人若觉得臣女不配掌尚药局，可随时来考校医理。太医院的《千金方》《本草图》，臣女倒背如流。
老臣们脸色一僵。谁都知道，沈清漪是太医之女，医理本就精湛，如今这话，是明着挑战了。
李昭回头，眼底闪过笑意，伸手虚扶她一把：走吧，尚药局的人还等着新主子呢。
尚药局的药库比太医院更阔大，货架上摆满了密封的瓷罐，标签上写着西域曼陀罗南海珍珠粉等珍稀药材。管事太监捧着账册，额角冒汗：昭媛娘娘，这是近三年的入库记录......
林晚晴随手翻开，目光停在龙涎香一页——本月入库量骤减，只剩往年的三成。她指尖一顿：龙涎香为何短缺？
管事太监嗫嚅：说是......西域商路被劫，贡品受阻......
是人为的。李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捏着封密信，裴琰的余党在西域截了商队，想断曼陀罗种子的养分之一。
林晚晴心头一沉。百日之期已过半月，龙涎香若断了，种子便养不成，解药也就无从谈起。
还有办法吗？她问。
李昭将密信递给她，先帝陵寝的地宫，藏着三箱陈年龙涎香，是当年西域小国进贡的，本想用来殉葬，后来先帝遗旨说‘不必’，就一直封着。
去取。林晚晴当机立断。
没那么容易。李昭摇头，守陵的是靖王的人。靖王是先帝胞弟，素来不满朕重用外戚，更别说......他顿了顿，他当年是反对封清漪为‘白月光’的，说‘女子不该干预帝王心’。
又是一个坎。林晚晴望着账册上的龙涎香字样，忽然想起沈清漪的脉案里写过：龙涎香可用‘深海龙涎香木’替代，燃之香气相似，效力稍弱，需加倍使用。
太医院有龙涎香木吗？她问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眼睛一亮：有！去年采办的，说是质地不如香块，就一直堆在库房角落......
取来。林晚晴转向李昭，加倍使用，虽耗时久些，但能解燃眉之急。等商路疏通，再换回龙涎香即可。
李昭点头：让阿芜带人去库房翻找，她认得这木料。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低，靖王那边，朕去应付。你盯好尚药局，别让人在药材里动手脚。
午后，阿芜果然在库房角落找到了龙涎香木，足有半人高，木质坚硬，断面泛着琥珀色。这是真的。她用银簪刮下点木屑，凑近闻了闻，比寻常木料多了点海水腥气，是深海采的。
林晚晴让人将木料锯成小块，置于养种子的瓷盆下，燃火慢煨。木屑燃烧的香气果然与龙涎香相似，只是更淡些，瓷盆里的曼陀罗种子微微发亮，像是在回应。
尚药局的小太监说，今早有个老医官来过，想进库房，被拦下了。阿芜低声道，那医官是靖王的人。
意料之中。林晚晴抚摸着清漪草的叶片，银斑凤羽般闪着光，他们不敢明着来，就只会搞这些小动作。她忽然想起一事，东宫那边怎么样了？太子醒了吗？
醒了，就是身子虚。阿芜递过碗药汁，这是按清漪草汁配的解毒汤，给太子送去了，喝了三副，已经能下床了。
林晚晴接过药碗，指尖沾了点药汁，凑到阳光下看——清透无杂色，是真的清漪草无疑。告诉太子，让他安心养病，有朕和昭媛在，没人能再害他。
傍晚时分，李昭从靖王陵回来，龙袍上沾着尘土，脸色却还好。靖王松口了。他接过林晚晴递来的茶，他说可以开放地宫，但要你亲自去取——说是‘让沈太医的女儿，也沾沾先帝的福气’。
林晚晴挑眉：他是想亲眼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沈清漪。
李昭笑了笑，他还说，若你能认出先帝陵里的‘清漪手植柏’，就信你是真的。
林晚晴心头一动。沈清漪的脉案里提过，先帝陵旁有株柏树，是她十岁时亲手栽的，树干上刻着个字，被苔藓盖着，不细看找不到。
他难不倒我。她眼底闪过自信，明日我去。
夜色渐深，尚药局的烛火亮至天明。林晚晴守在瓷盆旁，看着曼陀罗种子在龙涎香木的烟气中慢慢饱满，清漪草的叶片也舒展了些，仿佛在与种子呼应。
她忽然想起沈清漪未寄出的信里，有一句被墨迹晕染的话：草木有灵，亦知人心。
或许这些草木，真的在见证着什么——见证一个替身挣脱枷锁，见证一个帝王走出迷雾，更见证着那些藏在礼法背后的偏见，正被一点点打破。
天快亮时，瓷盆里的曼陀罗种子忽然裂开道缝，透出点莹白的光。林晚晴屏住呼吸，看着那点光慢慢扩大，像极了她初穿来时，那本《盛唐风华》上泛起的金光。
新的希望，正在破土。而她知道，明日的靖王陵之行，不仅是去取龙涎香，更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较量的不是身份真假，是女子能否在这深宫朝堂，真正站稳脚跟。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李昭对着舆图，指尖在西域商路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放着封密信，是影卫传来的：裴琰余党在敦煌聚集，似在等‘某样东西’。
他抬头望向尚药局的方向，那里的烛火温暖而坚定，像极了三年前上元夜，沈清漪挡在他身前时，眼里的光。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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