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色彩斑斓、生机盎然的珊瑚礁大厅，前方的通道指示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幽暗的艺术字——“深渊”。
名字带着一种不祥的吸引力。
方清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拽了拽陈江漓的衣角：“去看看？”
陈江漓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一踏入“深渊”厅，光线骤暗，与外面的蔚蓝通透截然不同。
这是一段蜿蜒向下的漆黑隧道，两侧是高耸的弧形玻璃幕墙，玻璃外并非真实海水，而是利用灯光、投影和少量特殊生物，模拟出深海之下的诡谲景象。
幽绿、暗蓝、惨白的光线在“海水”中不规则地闪烁、流动。
成群半透明、散发着幽幽冷光的栉水母如同沉默的幽灵舰队，一明一灭地飘过。
更深处，模拟深海高压环境的展示区里，游曳着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盲眼、皮肤苍白松弛、张着布满细密尖牙的狰狞大口的吞噬鳗；身体扁平、拖着长长尾须、像来自外星球的毒蛇鱼……它们静默地悬浮或缓慢游动，每一帧都透着深海特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与神秘。
行至隧道中段，景象陡然一变。
灯光模拟出穿透厚重海水的微弱光束，照亮了一具巨大、锈蚀斑驳的沉船残骸。
船体倾斜，桅杆断裂，甲板上覆盖着厚厚的“海底沉积物”和“珊瑚”，营造出沉睡百年的沧桑感。
最绝的是，甲板的阴影处，利用光影技巧投射出几个模糊晃动的人形阴影，仿佛当年随船沉没的幽灵仍在徘徊。
陈江漓只瞥了一眼，就看穿了把戏。
不过是简单的投影和灯光效果，配合环境音效营造气氛，吸引游客的小伎俩罢了。
他兴趣缺缺，甚至觉得有点幼稚。
但方清俞显然被这逼真的场景“吓”到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脚步也变得迟疑。
想看那些奇异的深海生物，又害怕沉船和幽灵投影，最终选择紧紧跟在陈江漓身后，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揪住了他外套的一角，探头探脑，又怂又好奇的样子。
沉船残骸的旁边，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
那是古希腊海神波塞冬的仿制雕像，手持三叉戟，面容威严，肌肉线条充满力量感，仿佛刚刚从神话史诗中踏浪而出，带着统御七海的王者威压，静静俯视着这片模拟的深海和他的“沉没舰队”。
“哇塞！”方清俞的注意力立刻被雕像吸引，暂时忘记了害怕。
她松开陈江漓的衣角，从粉色小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后置摄像头，调整角度，想将“深渊”厅这充满戏剧性的一角——锈蚀的沉船、威严的海神、幽暗的光影——全部框进取景框。
她神情专注，微微踮着脚，寻找着最佳构图。
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正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
“方清俞？”陈江漓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很近，“茄子~”
方清俞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循声回头——恰好撞进了他举起的手机镜头里。
“咔嚓。”
快门声轻响。
照片定格。
镜头里的她，因为突然被叫而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里还残留着寻找构图时的专注，混合着被打断的些许疑惑和茫然，嘴唇微张，活脱脱一个误入神秘之地、反应慢了半拍的“傻白甜”形象。
而照片边缘，深海幽蓝与沉船锈色交织的诡谲光影中，陈江漓举着手机，嘴角勾起一个无比清晰、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灿烂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与周遭阴森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倒真像是闯入深渊、游刃有余的“英雄”或“探险家（Ez）”。
方清俞看着他把手机收回面前查看照片，立刻炸毛：“快删掉！陈江漓，你删掉！”她凑过去想抢手机，“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你拍得像个……像个深海王子（临时编的词）英雄救美，我就像个傻白甜活该被骗啊！删掉删掉！立刻！马上！”
陈江漓憋着笑，把手机举高，让她够不着，嘴里还欠揍地说：“干嘛呀，我觉得挺可爱的嘛，多真实。”
“可爱你个死啊！”方清俞气得跺脚，奈何身高差距，抢不到。
她眼珠一转，想起前天看的那本言情小说里，女主角对付傲娇男主的一招——示弱装哭。
虽然有点羞耻，但为了那张“黑历史”照片……
她立刻戏精附体，双手揉了揉眼睛（很可惜没有眼药水），然后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开始轻轻耸动，发出细小的、呜咽般的抽气声。
陈江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错愕。
“喂，方清俞，”他有点傻眼了，也跟着蹲下来，声音带了点罕见的无措，“别哭啊……我又没打你没骂你，奶茶还是我帮你拿的……你这叫蛮不讲理啊，你知不知道。”他想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缓解尴尬，但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一手还提着没喝完的奶茶，无处安放。
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脑袋，陈江漓头一次觉得“哄女生”比处理并购案还棘手。
他妥协了，压低声音，带着点焦急和笨拙的哄劝：“……我等下发空间了。”
方清俞猛地抬起头，眼眶还真被她揉得有点发红（主要是急的，嗯对），用自己都觉得矫情到恶心的语气抱怨：“不准发！快删！”
然后，她对上了陈江漓那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了然。
哪里有什么焦急无措，分明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你又骗我！”方清俞瞬间明白自己又上当了，羞愤交加。
陈江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晃了晃自己两只都拿着东西的手：“我两只手都有东西怎么拿手机删照片啊？你也不想想。真是……面子比天还重要。”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方清俞自知理亏，但又不甘心，只好竭尽所能地“威胁”：“那……那你重拍！拍成美女与野兽也行！”
至少听起来“势均力敌”一点。
方清俞你在想什么？
方清俞：“你管我！”
~
“那完蛋了呀。”陈江漓故作遗憾地摇头。
“怎么了？重拍不行吗？”方清俞疑惑。
陈江漓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美女我是不知道在哪，但哥这么帅，一定不会被拍成野兽。”
“你滚啊！！！”方清俞被他这不要脸的自夸气得差点背过气，抓起他放在旁边的奶茶就作势要打他，“不想理你了！”
虽然嘴上说着生气，但被他这么一闹，刚才那点因为照片“形象不佳”而产生的郁闷，早就烟消云散了，心里反而因为他这份独特的、带着逗弄的亲近感而泛起隐秘的开心。
陈江漓看着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眼睛瞪得圆圆的生动模样，莞尔一笑，不再逗她。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自己删。”
方清俞接过，快速找到那张照片，指尖在删除键上停顿了一秒。
照片里，他笑得确实……很好看。
深海的光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轮廓，那份灿烂和游刃有余，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放松。
而她自己的傻气，此刻看来，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反而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她没删。
只是退出相册，把手机塞回他手里，嘴硬道：“算了，本小姐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回家发我一张啊。奶茶拿来。”
陈江漓挑了挑眉，没追问，把温热的奶茶递还给她。
“看镜头啊，美女。”他忽然又举起手机，这次是对着两人。
方清俞下意识地看向镜头，手里还捧着奶茶，表情有点懵。
“三、二、一……”陈江漓倒数，在按下快门前，忽然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笑低语了一个词：“Explosion（爆炸）。”
“咔嚓。”
快门再次响起。
照片里，少女捧着奶茶，表情微愕，耳根泛红；少年侧脸靠近，嘴角上扬，眼神明亮，背景是幽深诡谲的“深渊”与威严的海神。
这一次，没有傻白甜，也没有深海英雄，只有一对被定格在奇异海底世界里的、距离暧昧的少年男女。
方清俞愣愣地看着他收回手机，心头仿佛真的被那句低语的“Explosion”炸开了一小片烟花，噼里啪啦，又慌又甜。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青春啊。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中二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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