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新帝萧启明并未急于返回京城，而是安心留在青竹村，每日陪伴在祖父祖母身边，如同一个谦逊的学生，聆听两位历经风雨、智慧如海的老人的教诲。
这一日，萧启明在与萧玦于书房对弈时，提起了一桩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关于北方几个归附已久的游牧部落，近年来因气候原因草场退化，部分首领再次流露出不安分的迹象，请求内迁至水草更丰美之地，并希望朝廷能提供更多粮种、农具，助其转向农耕。朝中对此争议很大，保守一派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加强军事威慑，限制其发展；激进一派则认为应全然接纳，大力扶持，以示天朝恩德。
萧玦拈起一枚黑子，沉吟良久，并未立刻落子，而是缓缓道：“治国如弈棋，需谋定而后动，既要掌控大局，亦要谨慎每一着。对于这些归附之民，一味怀柔，易使其骄纵，不知感恩；过度压制，则恐生怨恨，酿成祸患。当年我与你祖母平定北狄后，采取的是‘分其部众，授以田耕，教以礼仪，通其婚姻，同时于要害之处驻守精兵，保持威慑’之策。此策行之数十年，大体安稳。你可在此基础上，根据现今气候变迁、部落实际情况，稍作调整。”
他落下棋子，继续道：“他们既主动请求内迁、转向农耕，说明其内部亦有求变求安之心。朝廷可顺势而为，允其内迁，但需划定区域，分散安置，不可使其聚集成势。提供粮种、农具亦可，但需与各部首领订立契约，规定其需承担之赋税、兵役，并派遣农师教导，派员监督。既示以恩德，亦加以约束。至于朝中言论，”萧玦抬眼看了孙子一眼，目光深邃，“身为帝王，需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但最终决策，在于你一人。需权衡利弊，洞察人心，一旦认定，便需乾纲独断，不可被臣子意见左右，亦不可刚愎自用，闭目塞听。”
萧启明凝神静听，将祖父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品味，只觉心中许多纠结之处豁然开朗。
另一边，凌薇则在教萧启明辨认她药圃中几种具有安神、活血功效的草药时，看似随意地提点道：“启明，你祖父善用‘势’，以威德并济驾驭臣民。但你需知，治国之根本，在于民生。医者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为君者治国，亦当如此。北方部落所求，归根结底，不过是生存二字，是温饱，是安定。你在制定政策时，不妨多派得力之人，深入其中，了解他们真正缺少什么，惧怕什么，渴望什么。有时候，一批耐寒的粮种，一批过冬的物资，一位真心教导他们耕种技术的农师，远比千军万马的威慑更能收服人心。你父皇当年在边关多年，便是深谙此道，方能令诸多部族心服。”
萧启明看着祖母将一株草药仔细地分门别类，口中说出的话却直指政事核心，心中更是豁然开朗。他明白了，祖父教他的是帝王心术与战略权衡，是驾驭天下的框架与规则；而祖母教他的，则是仁政之本与细节关怀，是填充这框架、温暖这规则的血肉。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方是完整的治国之道。
晚膳后，祖孙三人在月下散步。萧启明感慨道：“皇祖父、皇祖母的教诲，高屋建瓴，深入浅出，令孙儿茅塞顿开，受益良多。只恨不能长久侍奉膝下，时时聆听圣训。”
萧玦淡淡道：“为君者，终须独自面对风雨，做出抉择。我与你祖母，能教你的，都已倾囊相授。剩下的路，需你自己去走，在实践中摸索、领悟。”
凌薇温柔地补充，握了握孙子的手：“但无论何时，无论你是皇帝还是普通人，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是你可以放松歇息的地方。累了，倦了，或是遇到什么难处，便回来住几日，看看这青竹村的竹子和溪水，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萧启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望着祖父祖母在月光下相互扶持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力量与难以言喻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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