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逻阁的巢穴深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岩嘎和阿蛮肃立在下首,脸色都极为难看。他们面前的地上,扔着几件从不同角落里搜出来的小玩意儿——半块压瘪的麦饼,几缕异色的羊毛线,甚至还有一小截明显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燃烧过的松明头。
东西不起眼,但出现的位置却极为刁钻。要么是粮秣堆放处的阴影里,要么是通往水源的小径旁,甚至有一缕羊毛线就挂在皮逻阁日常议事的洞穴外一处突出的石棱上。
“不是蒙栝的人。”阿蛮的声音有些发干,他负责外部情报,内部出了这样的纰漏,他首当其冲,“他们刚走,没时间,也没能力把东西埋到这个程度。”
“是内鬼。”岩嘎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暴怒和后怕,“有人把我们的据点位置,甚至首领您的习惯路线都泄出去了!这些是标记,给外面人指路的!”
引狼入室。这个词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每个人的心。
皮逻阁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些“证据”,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椅的扶手。那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洞穴里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慌。
他没有发怒,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杀气,却让岩嘎和阿蛮这样的心腹都感到脊背发凉。
“查。”一个字,从皮逻阁唇间吐出,冷硬如铁。
整个巢穴瞬间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无声地运转起来。影十七和他手下最隐秘的力量被全部调动起来,如同幽灵般在人群中穿梭、审视、比对。所有近期外出巡逻、执勤、甚至只是靠近过那些标记地点的人,都被暗中列入了名单。
没有大张旗鼓的审讯,没有疑罪从有的滥杀。皮逻阁要的是精准和杜绝后患。
压力如山般笼罩下来。战士们彼此对视的眼神里都带上了猜疑和警惕,往日里称兄道弟、并肩厮杀的情谊,在生存的威胁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仅仅过了大半日,影十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皮逻阁面前,低声禀报:“首领,查到了。是负责东面哨卡的一个什长,还有他手下两个兵。他们…收了吐蕃人的金子和承诺。”
“带过来。”皮逻阁的声音依旧平静。
很快,三名被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战士被拖了过来,摔在洞中央。为首的什长面如死灰,另外两人则浑身筛糠般抖动,涕泪横流,呜呜地试图求饶。
巢穴里所有核心的头目和周围的战士都被召集起来,沉默地围观着。
皮逻阁站起身,一步步走下石阶,来到三人面前。他俯视着他们,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审视。
“为什么?”他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什长猛地挣扎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扭曲的激动,即使下巴被卸,也发出含糊不清的嘶鸣:“…活不下去了…跟着你…看不到头…吐蕃人…答应给我们地…给我们牛羊…”
“所以,就用几百兄弟的命,换你们几头牛羊?”皮逻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那冰冷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聚集起来的战士,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洞穴中回荡:
“你们都听到了?!”
“觉得跟我皮逻阁,钻山沟,吃糠咽菜,朝不保夕,苦了?!委屈了?!”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每一张面孔。
“想想你们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想想你们死去的亲人!想想是谁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夺了我们的家园,把我们像猪狗一样驱赶杀戮!”
“是吐蕃!是那些现在扔出几块骨头,就想让你们摇尾巴,反过来咬自己兄弟的吐蕃人!”
“今天,他们能为了几个标记,给你们金子和空口许诺!明天,等我们的人头落地,我们的女人孩子成了他们的奴隶,你们觉得,他们还会兑现那几头牛羊吗?!”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许多战士的眼眶红了,呼吸粗重起来,拳头死死握紧。曾经的苦难和仇恨被瞬间点燃!
那三个叛徒在皮逻阁的怒吼和众人愤怒的目光下,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三滩烂泥。
皮逻阁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情绪,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他重新看向那三人,仿佛在看三具尸体。
“我皮逻阁,带你们走的是条死中求活的险路。怕死,可以理解。但背叛兄弟,引敌入室,绝无宽恕!”
他猛地一挥手。
“岩嘎!”
“在!”岩嘎踏步上前,声如洪钟。
“执行规矩!昭告全军!以儆效尤!”
“是!”
岩嘎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闪!
噗!噗!噗!
三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面。无头的尸身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整个洞穴鸦雀无声,只有血腥味急速弥漫开来,浓重得令人作呕。
所有围观者,无论是新附的战士还是久随的老兵,都被这铁血冷酷的手段震慑得大气不敢出。一些人的脸上露出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由此催生出的、更加牢固的敬畏。
皮逻阁站在血泊之前,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规矩,立下了。以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叛我兄弟者,犹如此獠!”
“想要活下去,想要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除了手里的刀,身边的兄弟,别无依靠!”
“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众人如梦初醒,轰然应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整齐。
皮逻阁不再多言,转身走回高处的石椅,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不同了。
内鬼的鲜血冲刷掉的不仅是背叛,更是一种侥幸和摇摆。皮逻阁用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将恐惧和忠诚一起,深深地烙进了这支队伍的骨髓里。
雷霆手段,方显枭雄本色。
经此一事,这支隐藏在深山里的力量,内部的凝聚力变得空前强大,但也更加封闭和排外。皮逻阁的权威,也在此刻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然而,远处的山峦间,唐蕃的使者仍在等待着回应,蒙栝的盟约尚需巩固,吐蕃和唐朝的大军依旧虎视眈眈。
内部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外部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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