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噶尔狰狞的首级在姚州都督府内引起的震动,久久未能平息。王判官在最初的震撼过后,立刻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他一个判官所能独断。他以六百里加急,将此事连同那份详尽的“局势分析”绢书,以及自己对此股“义军”的判断和建议,密奏剑南节度使及朝廷。
等待回复的日子里,王判官的心情复杂难言。他既期待朝廷能重视并利用这把锋利的“刀”,又隐隐担忧这把刀最终会反噬其主。皮逻阁展现出的能力、野心和不受控性,都让他感到不安。
而裂谷巢穴中,皮逻阁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并没有急于催促唐朝方面的回应,而是利用这段难得的“休战期”,全力投入到内部的整合与提升中。
缴获自蒙舍贵族和吐蕃的庞大财富,被高效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最好的铁匠被“请”来(或掳来),在守卫森严的角落里架起炉火,日夜不停地锻造和修复兵器铠甲;巧手的工匠被组织起来,制作弓弩箭矢和各类军械;大量的布匹被制成统一的军服和营帐;粮食药品被分门别类,妥善储存。
皮逻阁甚至亲自参与了队伍编制的重新规划。他不再满足于一群悍匪式的流寇,而是要打造一支真正的军队。
他以最初的核心“残影”为军官骨架,将队伍重新编伍,设百夫长、什长,明确了指挥层级。每日操练不再仅仅是个人武艺的打磨,更加入了小队配合、阵型变换、旗号指令等基础战术训练。军纪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他还让阿蛮从俘虏和流民中挑选出识文断字、精通计算之人,组建了一个简陋的“后勤司”,负责管理物资、记录功过,甚至开始尝试绘制更精细的地图。
整个巢穴,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高效而忙碌地运转着,悄然进行着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战士们虽然不解其意,但对首领的命令毫无异议,他们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和有组织。
影十七(刀圭)因其出色的能力和对浪穹的熟悉,被皮逻阁任命为负责侦察和袭扰战术的副指挥,地位仅次于岩嘎。他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逐渐被纳入更宏大、更冷酷的战争机器之中,变得更加专注和高效。
半个月后,唐朝方面的回复终于到了。并非大军压境,也不是正式的册封文书,而是一封来自剑南节度使的密函和一支小规模的、由王判官心腹带领的运输队。
密函的内容经过王判官的转述,传达给了再次秘密会面的皮逻阁。
朝廷对“义军”斩杀吐蕃悍将的功绩表示了“嘉许”,并“特许”其可在浪穹、蒙舍部分地区“相机行事,牵制吐蕃”。作为支持,带来了第一批“援助”:五百副唐军制式弓弩,三千斤精铁,一百套皮甲,以及一批治疗刀伤和金疮的药材。
没有官职,没有封号,没有大军支援。只有口头上的“嘉许”和一份看似慷慨、实则对大局无足轻重的物资。
王判官传达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试探。他知道,这份“价码”与对方的期待相去甚远。
皮逻阁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地反问道:“朝廷是希望我用这五百张弩,去击退论钦陵的数万大军吗?”
王判官干咳一声:“阁下明鉴,朝廷亦有难处。大军调动非同小可,粮草筹措需时…眼下乃非常时期,还需阁下多多效力。待局势稳定,朝廷必不吝封赏…”
“王大人,”皮逻阁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吐蕃乃你我共敌,此言不假。但我麾下儿郎流血拼命,为的不仅仅是‘嘉许’和这点物资。”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浪穹已废,蒙舍名存实亡。吐蕃看似猖獗,实则困守孤城,疲于奔命。这片土地,需要一个新的秩序,一个能保境安民、并能与大唐永世修好的秩序。”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王判官:“我可以是大唐最忠诚的藩篱,替朝廷永镇西南,抵御吐蕃。但我需要朝廷真正的认可和支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以及…足以支撑我维持这支力量、并持续给吐蕃放血的物资和贸易许可。”
他不再自称“义军”,而是直接提出了“藩镇”的要求!并且清晰地点明了需要的是持续性的支持,而非一次性的打发。
王判官心中剧震。对方的目标远比他想象的更大!这已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头试图裂土封疆的猛虎!
“此事…事关重大,非本官所能决断…”王判官试图拖延。
“那就请大人尽快奏明朝廷。”皮逻阁步步紧逼,“我可以等。但吐蕃不会等,浪穹蒙舍的百姓不会等。每拖延一日,吐蕃就多一分巩固统治的机会,百姓就多受一分苦难。若朝廷觉得代价太高…”
他顿了顿,语气微冷,留下无尽的潜台词:“…或许吐蕃赞普,会对我这支能斩杀其镇守使的队伍,开出不同的价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暗示了倒向吐蕃的可能性!
王判官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毫不怀疑,如果朝廷拒绝,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做得出来!届时,大唐西南将面对一个与吐蕃勾结、熟悉地形、战力强悍的心腹大患!
“阁下言重了!”王判官连忙道,“阁下忠心,天地可鉴!本官定当以最快速度,将阁下之意,原原本本奏报朝廷!还请阁下务必以大局为重,继续戮力杀敌!”
“那是自然。”皮逻阁语气稍缓,“吐蕃是我等死敌,无需朝廷多言,我亦会与其周旋到底。只是,希望朝廷莫要寒了忠义之士之心。”
送走心神不宁的王判官,岩嘎忍不住问道:“首领,朝廷会答应吗?他们要是不给,难道我们真…”
皮逻阁冷笑一声:“由不得他们不答应。现在是我们握着更多的筹码。他们需要我们去消耗吐蕃,去维持西南不乱。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吗?”
他看向那批送来的弓弩铁甲:“东西照收,训练照旧。告诉弟兄们,这是朝廷给的第一批赏赐,后面还有更多!让他们好好操练,将来有的是硬仗要打!”
价码已然开出。
皮逻阁不再是被动等待施舍的棋子,而是成为了一个主动要价的博弈者。
他将压力抛给了唐朝,自己则继续稳坐钓鱼台,一边整合力量,一边冷眼看着吐蕃在浪穹的困局,等待着对方犯错,或者…等待着自己出手的下一个时机。
潜龙不再潜藏,它已浮出水面,向着天空,亮出了自己锋利的鳞爪,等待着应有的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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