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穹镇守使论噶尔的大营,坐落在浪穹境内一处地势相对平缓、控制着主要交通要道的河谷地带。大营依照吐蕃风格建造,外围是坚固的木栅和壕沟,内部帐篷林立,旌旗招展,巡逻的吐蕃士兵神情彪悍,戒备森严。作为论钦陵的心腹,论噶尔深知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仇家无数,对自己的安全极为重视,大营的防卫可谓滴水不漏。
然而,再坚固的堡垒,也有其弱点。而这个弱点,被最熟悉这片土地的人,精准地找到了。
影十七,曾经的浪穹副将刀圭,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他指着皮逻阁面前精细的沙盘(这是“残影”根据侦察和记忆制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大营防卫确实严密,但并非无懈可击。论噶尔此人骄奢,每隔三五日,必要命亲兵去北面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温泉,沐浴取乐。那是他唯一的松懈时刻。往返路线固定,且会经过一段名为‘鹰嘴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崖高林密,极易设伏。”
“鹰嘴涧…”皮逻阁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那处狭窄的裂谷,“护卫兵力多少?”
“通常是一队五十人的精锐亲兵,皆是百战老兵,战力极强。”影十七答道,“但涧内道路狭窄,队伍无法完全展开,是其最大弱点。而且,论噶尔享受之时,警戒心最低。”
皮逻阁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不在涧内设伏。”
众人一愣。
“不在涧内?那在哪里?”岩嘎不解。
“在他沐浴完毕,返回大营的路上。”皮逻阁的手指划过沙盘,“这里,距离温泉五里,有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他们经过鹰嘴涧的紧张后,行至此处,心神会下意识放松。而且,此地视野相对开阔,他们会认为不易被埋伏。”
“可是…开阔地带,我们如何突袭?”岩嘎更加疑惑。
“我们不需要突袭。”皮逻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要让他自己走过来。”
一个极其大胆且精细的计划,在皮逻阁的脑中迅速成型。
他看向阿蛮:“阿蛮,你带几个人,伪装成浪穹牧民,在河滩附近‘放牧’,故意让几头受惊的牲畜冲撞论噶尔的队伍,制造小小的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又看向岩嘎:“岩嘎,你率领主力,提前潜伏在河滩下游的芦苇荡中。听到上游混乱声起,立刻点燃准备好的湿柴,制造大量浓烟,顺风飘向河滩!”
最后,他看向影十七和几名最顶尖的神射手:“‘十七’,你带所有善射者,埋伏在河滩对面林木线的高处。浓烟一起,视线受阻,吐蕃兵必然慌乱,你们的任务,就是在烟雾中,精准狙杀论噶尔!不必求全歼,一击得手,立刻远遁!”
计划的核心在于心理欺骗和环境利用。利用对方经过险地后的松懈,利用开阔地的思维盲区,利用烟雾制造混乱和射击掩护!
“记住,”皮逻阁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论噶尔的首级!其余皆是次要。行动要快如闪电,遁走要无影无踪!”
“明白!”众人领命,眼中充满了对这场高风险、高回报行动的兴奋与凝重。
三日后,午后。论噶尔果然如往常一样,在一队精锐亲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前往温泉享受。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沐浴完毕,论噶尔心情舒畅,在亲兵的簇拥下踏上归途。行经鹰嘴涧时,护卫们明显加强了警戒,刀出鞘,箭上弦,紧张地注视着两侧崖壁。顺利通过后,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队伍的行进速度也稍稍放缓。
前方就是那片开阔的河滩地,阳光洒在卵石上,泛着微光,看起来宁静无害。
就在这时,侧翼突然传来几声惊慌的牛羊叫和牧民的大声呵斥!几头受惊的牦牛竟然朝着队伍冲了过来!
“戒备!”亲兵队长厉声喝道,队伍瞬间收缩,将论噶尔的马车护在中心,紧张地应对着这几头疯狂的牲畜。
小小的混乱刚刚平息,河滩下游方向突然升起滚滚浓烟!那烟雾又浓又黑,借着风势,迅速向河滩地带弥漫而来!
“怎么回事?失火了?”亲兵们一阵骚动,被烟雾呛得咳嗽连连,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不要乱!保护大人!”队长努力维持秩序,但在能见度急剧下降的烟雾中,恐慌开始蔓延。
就在这片混乱和烟雾的掩护下,河对岸的林木线中,几支冰冷的弩箭,已然悄无声息地瞄准了马车旁那个穿着华丽吐蕃官服、正捂着口鼻大声咒骂的身影。
影十七屏住呼吸,眼中只有那个仇人的轮廓。他扣动了弩机。
咻!咻!咻!
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钻入烟雾,瞬间没入了论噶尔的胸膛和咽喉!
论噶尔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胸前飙出的血箭,肥胖的身躯晃了晃,重重栽下马车!
“大人!!”
“有刺客!在对面!”
亲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怒的吼声,朝着对岸盲目地射箭,但浓烟弥漫,根本看不清目标。少数士兵试图冲过河滩追击,却迎面撞上了岩嘎带人射出的又一波箭雨,被压了回去。
烟雾逐渐散去,河滩上只留下论噶尔冰冷的尸体和一群惊惶失措、徒劳咆哮的亲兵。对岸的芦苇荡和林木线,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是夜,论噶尔被刺杀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了浪穹地区,更是以最快速度传回了邓川和吐蕃大营!
论钦陵闻讯,惊怒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麾下的重将,竟然在五十名精锐亲兵的保护下,在自己的控制区内被精准刺杀!这对吐蕃的士气和他个人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暴怒地下令彻查、报复,大军四处搜捕,却连刺客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抓到几个无辜的浪穹牧民,严刑拷打也问不出所以然。
而浪穹地区的吐蕃驻军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将领人人自危,巡逻队不敢远离大营,补给运输几乎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一颗经过特殊处理、装在木盒中的头颅,被秘密送到了唐朝姚州都督府,王判官的案头。
盒中还有一张简单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投名之状。”
王判官看着论噶尔那狰狞而恐惧的首级,沉默了许久。他感到一丝寒意,更多的是震撼。
这股“义军”的力量和执行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和…难以控制。
但他们确实做到了,完美地交付了“投名状”。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朝廷必须重新评估这股力量的价值,以及…与它打交道的方式。
裂谷巢穴中,皮逻阁擦拭着手中的弩箭。
岩嘎、影十七等人站在下方,虽然疲惫,却难掩兴奋和敬畏。首领的计策再次奏效,以极小的代价,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首领,吐蕃人现在都快疯了,到处搜捕我们!”岩嘎兴奋道。
“让他们搜。”皮逻阁语气平淡,“愤怒和恐惧,会让他们露出更多破绽。我们需要的,就是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岩壁,望向远方。
“投名状已交,现在…该看看唐朝,愿意开出什么样的价码了。”
潜龙已亮出獠牙,献上血状。
接下来的博弈,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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