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者”号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轻舟,航行在平缓而浩瀚的乳白色秩序能量长河之中。外部是光怪陆离、纯粹由能量和信息构成的世界,失去了常规的参照物,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都变得模糊。只有舰船内部计时器上那与外部宇宙严重脱节的时间读数,冰冷地提醒着他们所处的困境。
舰内的气氛压抑而沉重。完成契约的短暂欣慰,早已被林烬重伤濒死和被困此地的绝望所取代。
医疗舱内,艾莉和医疗团队正在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林烬左眼的伤势极其诡异,晶瞳的崩灭不仅仅是器官的损毁,更伴随着某种信息层面和生命本源的崩塌。止血凝胶和能量修复仅能勉强维持伤口不恶化,但他生命力的流逝却无法阻止,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地滑向终点。
灰影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它不再发出悲鸣,只是沉默地用身体温暖着林烬冰冷的手,暗紫红色的狼眸中充满了近乎凝固的哀伤与……一种正在酝酿的决绝。
伊莱亚斯坐镇舰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必须带领剩下的人找到出路。他反复研究着“守墓人”AI对周围能量长河的扫描数据,试图找出规律,但一无所获。这条长河仿佛没有尽头,只是永恒地流向某个未知的深处。
唯一的指引,依旧来自于灰影。
灰影的状态有些奇特。它似乎完全适应了这片能量信息环境,甚至变得更加……活跃?它不再焦躁,而是经常静静地趴在舷窗边,那双狼眸注视着流淌的能量长河,仿佛能“看”到其他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它的空间感知能力在这里得到了某种升华,不再局限于物理空间的距离和褶皱,而是开始能够模糊地感知到能量流中蕴含的信息流向和因果脉络。它指引的方向,并非一条直线,而是随着能量长河主干道的微妙变化而不断调整,仿佛在追寻着某种特定的“信息气味”或者“命运轨迹”。
航行在继续,时间(内部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天,两天……
就在林烬的生命指标再次滑向临界点,艾莉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一直沉默指引方向的灰影,突然猛地站起身,对着前方发出了异常坚定和急促的低吼!
与此同时,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烬,身体也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灵魂本能的共鸣!
他那只被绷带覆盖的、空洞的左眼窝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并非血肉再生,而是一种……无形的感知,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方式,艰难地、缓慢地构建!
失去了窥探万物本质的“神之眼”,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似乎在本能地寻找着替代品,试图在这片纯粹的能量信息海洋中,重新建立与外界连接的“桥梁”!
这股新生的感知极其微弱,且极不稳定,它不再依赖于视觉器官,而是直接与他的精神力、与他和灰影之间的灵魂链接、甚至与周围流淌的秩序能量产生着某种同频共振!
他“感觉”到了灰影的急切!
他“感觉”到了前方能量长河某个节点的“异常”!
他甚至模糊地“感觉”到了……一丝来自遥远彼岸的、熟悉的、属于物质宇宙的……“气息”?
“前方……有……出口……”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开的意念波动,如同游丝般,传入了距离他最近的艾莉和灰影的意识中。
是林烬!他在无意识间,用这种新生的、原始的感知方式,确认了灰影的发现!
艾莉惊喜交加,立刻将这个消息传达给舰桥。
伊莱亚斯精神大振!“全舰准备!前方可能脱离通道!”
“远航者”号沿着灰影指引、经林烬微弱感知确认的方向,朝着能量长河一侧某个看似毫无异常的“河岸”边缘,缓缓靠拢。
靠近之后,众人才发现,那里的秩序能量并非平缓流淌,而是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向内凹陷的微小漩涡。漩涡中心,空间的色泽与周围略有不同,更加深邃,并且散发出一丝与这片能量信息海洋格格不入的、属于常规宇宙的物质波动!
这就是出口!一个连接着织网秩序能量与外部物质宇宙的、天然形成的薄弱节点!
“就是这里!冲出去!”伊莱亚斯毫不犹豫地下令。
“远航者”号调整姿态,引擎发出低吼,对准那个微小的漩涡,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如同穿过一层温暖而富有弹性的水膜,短暂的失重和感官错乱之后,舷窗外无尽的乳白色光芒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点缀着稀疏星光的黑暗真空!
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常规的宇宙!
“立刻进行时空坐标定位!”伊莱亚斯急切地命令道。
片刻后,导航员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汇报:“定位完成!我们……我们位于‘虚无之海’边缘,距离‘沉寂回廊’入口约……三百光年!”
三百光年!他们竟然在短短几天(内部时间)内,跨越了如此遥远的距离!这织网能量长河,简直就是天然的超级高速公路!
然而,还没等他们为脱离时间牢笼和完成空间跨越感到庆幸,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般浇在了每个人心头。
“外部宇宙时间校准完成……”导航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哭腔,“根据基准锚点对比……我们进入‘沉寂回廊’至今……外部宇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
舰桥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击懵了。
三十七年!外界早已物是人非!他们熟悉的一切,可能都已改变!追杀他们的“清道夫”和“猎犬”,恐怕也早已进化或部署了新的手段!
他们赢得了契约,摆脱了时间陷阱,却输掉了……时间本身。
伊莱亚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冰冷与决绝。
他看向医疗舱的方向。
林烬付出了左眼的代价,他们付出了三十七年的时光。
这条归途,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漫长和残酷。
但,只要还活着,只要兽王还有一口气在,他们的路,就还没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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