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东宫承恩殿雕花的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承乾端坐于案后,一夜未眠的疲惫被眼中锐利的光芒驱散。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由长孙无忌转交、李世民亲笔批注的《氏族志》原始草稿。
泛黄的纸页上,父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无声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等顶级门阀华丽外袍下,那盘根错节、触目惊心的暗疮——侵占民田、私蓄甲兵、贿赂官员、篡改品评、操控科举…桩桩件件,记录详尽,铁证如山!
裴行俭侍立一旁,臂膀的伤处已仔细包扎,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淬火的精钢,紧紧盯着太子:
“殿下,长孙大人所言虽重,但博陵崔氏这条毒蛇,已然被惊扰。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宇文公遗书虽未明示其具体反扑手段,然其财力雄厚,门生故吏遍及朝野,煽动流言、混淆视听、甚至反咬一口,皆有可能。我们…需抢先一步,占据主动!”
“抢占主动?”
李承乾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却牢牢锁定在草稿上关于清河崔氏在长安周边几处庞大庄园的记录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清晰而凌厉。
“不错!不仅要动,还要动得光明正大,动得让他们有苦说不出!裴卿,你立刻持我手令,调东宫六率精锐,再请舅舅(长孙无忌)协调金吾卫,封锁我们‘意外’发现的那处地宫入口!记住,只封锁,不深入!”
裴行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只封锁?殿下,地宫深处…”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深处?我们不需要深处!甘露殿下那惊天动地的动静,半个长安都听见了,这不就是现成的由头吗?就说…工部勘察,发现前朝废弃秘库年久失修,引发地陷,幸未伤及宫室根本。为防再有意外,需封锁清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
“重点在于‘清理’!把地宫最外围、靠近入口甬道那些存放的、相对普通的钱帛、铜器,给孤起出来!有多少,起多少!动作要快,声势要大!”
裴行俭瞬间明悟,眼中爆发出精光:
“殿下高明!此乃明修栈道!用这些浮财堵天下悠悠众口,转移对地宫真正秘密的窥探!同时…也是给崔氏的第一记耳光!让他们知道,东西,已经落入了朝廷手中!”
“不止耳光。”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初醒的长安城廓,声音带着掌控棋局的冷冽,
“更是诱饵和枷锁。让所有人都盯着这些‘意外之财’,盯着朝廷如何处置它!而真正的杀招…”
他回身,目光如电射向裴行俭,
“在御史台!在父皇这本草稿里!”
他快步走回案前,拿起朱笔,在那本原始草稿上飞快地圈出几个名字:崔元礼(长安万年县县令,清河崔氏旁支)、崔献(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主管部分漕运)、崔骏(太府寺少卿,掌管部分宫廷采买)…这些都是草稿中明确记录有贪墨、渎职、侵占等不法劣迹的清河崔氏官员,官职不高不低,却都卡在关键位置,证据相对清晰!
“即刻密召侍魏征、王珪!”
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
“将这几人的罪证摘要,不动声色地透给他们!告诉他们,孤要看到,明日早朝,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罪名要实,证据链要清晰!但…矛头只对准这几个人!只提贪渎不法,绝不牵涉‘蛛网’!打蛇要打七寸,但掀桌子之前,得先把碍眼的碗碟清干净!”
“臣,明白!”
裴行俭肃然领命,接过太子递来的名单摘要,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步伐虽因伤痛略显滞涩,却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长安,西市,“醉仙楼”。
正午时分,正是酒肆最喧闹的时候。
跑堂的伙计托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羹和胡饼,在拥挤的食客间灵活穿梭。
汗味、酒气、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蒸腾出市井特有的鲜活与嘈杂。
二楼临窗的雅座,裴行俭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气色已好了许多。
他面前摆着一大盘切得厚实的酱牛肉,一壶温热的剑南烧春,自斟自饮。
耳朵,却像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楼下大堂里传来的每一句议论。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甘露殿那边地动山摇!好家伙,吓得俺家婆娘差点抱着娃儿钻床底!”
一个粗豪的汉子声音响起。
“嗨!你这消息晚啦!”
立刻有人接话,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和炫耀,
“今儿一大早,东宫六率和金吾卫就把靠近宫墙根儿那片荒地给围了!说是前朝留下的一个啥破库房,年头太久塌了!好家伙,你猜怎么着?里面可挖出宝了!”
“宝?啥宝?金元宝?”
有人急切地问。
“金元宝算啥!”
那声音拔高了,透着兴奋,
“听我在金吾卫当差的表兄的连襟说,光是成箱的铜钱,就拉出来几十大车!还有堆成小山似的上好绢帛!绫罗绸缎,晃得人眼花!说是前朝哪个败家皇帝藏的私房钱,埋地下发霉了!”
“嚯!这么多钱帛!”
一片惊叹声响起。
“可不是嘛!听说太子殿下当场就发话了!”
那声音更响亮了,带着一种由衷的赞叹,
“说这些钱帛,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全部充公!一部分用于补偿昨夜受惊的周边坊市百姓,另一部分,直接划入户部,充作今岁关中大旱的赈灾款和修葺水利的钱粮!啧啧,这才是咱们的太子爷!心里装着老百姓!”
“对!就该这样!那些前朝的老黄历,挖出来也是祸害,不如换成实实在在的米粮,救活多少条命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感慨道。
“就是!比那些整天就知道兼并土地、盘剥咱们的世家老爷强多了!”
有人愤愤不平地接口,
“就说那万年县的崔县令,平时看着人模狗样,今儿个早朝,被御史台的魏征大人参了一本!说他强占城南王寡妇家十亩上好的水浇地,逼得人家孤儿寡母差点投河!还有那户部的崔什么官儿,听说倒卖漕粮,中饱私囊!心都黑透了!”
“清河崔氏?那可是千年世家啊!怎么也出这种败类?”
“哼!什么世家?扒了那层皮,里面指不定多脏呢!太子爷这钱帛用得敞亮!查这些蛀虫,更是大快人心!”
“对!大快人心!敬太子殿下一杯!”
“敬太子殿下!”
楼下大堂里,杯盏碰撞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的朴素的快意恩仇。
裴行俭听着楼下越来越热烈的议论,听着百姓对太子处置地宫“浮财”的交口称赞,听着对清河崔氏那几个倒霉官员的唾骂,脸上那点因为受伤带来的郁气早就一扫而空。
他咧开大嘴,嘿嘿低笑起来,抓起酒壶给自己又满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热意。
“嘿!”
他放下酒杯,右臂得意地抹了抹嘴,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座位,仿佛薛仁贵就坐在那里,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又解气的光芒,学着楼下百姓的语气,瓮声瓮气地道:
“看见没?老裴!这就叫‘用他们的钱,买咱的名;借他们的手,打他们的脸’!用魔法打败魔法,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东宫,显德殿。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殿内熏香袅袅。
李承乾刚刚批阅完一叠关于地宫“浮财”处置细则的奏报,裴行俭侍立一旁,低声汇报着坊间舆论的发酵情况,以及御史台那边弹劾的后续进展——王珪和魏征的奏章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虽然崔氏一系的官员极力反驳,但人证物证确凿,万年县令崔元礼已被勒令停职待参,户部员外郎崔献、太府寺少卿崔骏也被责令闭门思过,等待有司详查。
效果显着。
内侍小贵子,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异常考究的素白拜帖,步履轻捷而恭敬地走到殿中,深深一躬,声音清晰平稳:
“启禀太子殿下,宫门外递来博陵崔氏家主、礼部尚书崔敦礼崔大人的名帖。崔大人言道,有要事求见殿下,恳请殿下拨冗赐见一面。”
“崔敦礼?”
李承乾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笔的笔尖在奏疏上洇开一个小小的红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内侍高举的托盘上。
那张素白名帖,质地是上好的剡溪玉版笺,边缘以极细的银线勾勒出清雅的竹纹,低调中透着千年世家的底蕴。
帖子正中,以一手极见功力的楷书,端端正正写着“博陵崔敦礼顿首拜上”几个字。
字迹沉稳圆融,不见丝毫火气。
裴行俭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投向太子。
崔敦礼!
博陵崔氏的当代家主!
真正的门阀巨擘!
长孙无忌口中那“盘踞千年、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的主干!
在崔氏外围官员刚刚被弹劾得灰头土脸、舆论对崔氏一片指摘的当口,这位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的家主,竟然亲自登门递帖求见?
李承乾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份属于储君的、恰到好处的平静。
他放下朱笔,身体向后微微靠向椅背,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寻常小事。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张名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内:
“哦?崔尚书…要见孤?”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目光扫过名帖上那“解释误会”四个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嘲讽。
“解释误会?”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千钧分量和无数机锋。
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熏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裴行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看向太子,只见李承乾沉默了片刻,眼神深处仿佛有无数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推演。
最终,那深邃的眸光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李承乾终于伸出手,动作从容不迫,用两根手指拈起了托盘上那张看似轻飘飘、实则重若万钧的名帖。
指尖感受着玉版笺特有的温润与坚韧。
他没有看内容,只是将名帖轻轻翻转,背面朝上,随意地放在了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疏最上方。
那素白的底色,在一堆明黄朱红的奏疏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抬起眼,看向垂手恭立的内侍小贵子,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告诉崔尚书,”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孤,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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