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等人的人头还悬挂在西市旗杆上示众，抄家所得的金银粮米已如流水般充入军资，公示于众。凤清夜铁血整军的余威尚在皇城上空盘旋，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已在朱墙之内悄然拉开了序幕。
宣政殿的朝会，气氛比北境的寒风更冷。丹陛之侧的座位上，凤清夜指尖捻着一份刚呈上的奏折，面色平静如水。这是一封由十七名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书，对象并非旁人，正是昨日刚被擢升为户部侍郎、负责统筹此次北境战事全部钱粮调度的寒门官员，周珩。罪名罗列得冠冕堂皇：资历浅薄，难当大任；更隐晦指责其与江南盐商过往甚密，恐有徇私之嫌。
“周珩乃先帝钦点的探花，在户部观政三年，考评皆为优等。其于钱谷算术之精到，想必在座诸位不少人都曾领教过。”凤清夜放下奏折，目光淡淡扫过下方那些眼观鼻、鼻观心的紫袍大员，“至于与盐商往来……据本宫所知，周大人去年奉命巡查盐政，所呈奏报，可是揪出了好几条侵吞国税的大蠹虫。怎么，如今倒成了罪证？”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出列附议弹劾的几名官员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娘娘明鉴！”一名头发花白、身着超品国公服色的老臣缓步出列，正是萧太后的族兄，萧国公萧远道。他手持玉笏，神态看似恭敬，言语却沉稳老辣，“周珩之才，或有不俗。然北境军务，关乎国本，钱粮调度更是重中之重。如此要职，交由一年不过三十的年轻官员，是否过于草率？老臣非是针对周大人，实是为国事稳妥计。若中途稍有差池，前线数万将士岂非……”他话未说尽，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引得不少保守派官员纷纷点头。
这是阳谋。以资历、以稳妥为名，行打压之实。周珩是凤清夜破格提拔，用以打破世家门阀对财政权柄垄断的一枚关键棋子。若他被拉下马，不仅军需供应可能再受掣肘，凤清夜刚刚建立的威信也将遭受重创。
凤清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萧国公忧国之心，本宫知晓。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楚将军年不过三十五，已镇守北境十年，拒狄戎于国门之外。可见才干高低，不在年齿。至于稳妥……”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萧远道，“若事事皆求所谓‘稳妥’，因循守旧，我朝堂之上，恐怕至今还是那群蠹虫当道！王敬的人头，可还没烂透呢！”
最后一句，杀气凛然！殿内温度骤降。王敬等人的下场犹在眼前，无人敢忘。
萧远道花白的眉毛颤动了一下，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但紧握玉笏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颤声禀报：“娘、娘娘！不好了！京兆府尹张大人……张大人他……在府衙之内，悬梁自尽了！”
满殿哗然！
张怀仁，京兆府尹，虽非顶尖重臣，却是掌管京畿治安的关键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萧远道的门生，亦是萧家在朝中的重要党羽之一！昨日他还曾上奏，言京城流民增多，需加强巡防，怎会突然自尽？
凤清夜眸色一沉：“怎么回事？”
“据、据张大人留下的遗书说……说他因未能及时察觉王敬等贪腐之事，深感愧疚，无颜面对娘娘与朝廷，故……故以死谢罪……”内侍哆哆嗦嗦地呈上一封所谓的“遗书”。
以死谢罪？好一个“以死谢罪”！这分明是丢车保帅，舍卒保帅！张怀仁一死，不仅将王敬案的部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替萧家撇清关系，更可能隐藏了其他更深的秘密！而且，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在朝会之上爆出，分明是要打乱她的阵脚，将水搅浑！
凤清夜迅速冷静下来。她接过那封遗书，扫了一眼，字迹确是张怀仁的，但内容……她冷哼一声：“张大人倒是个‘忠烈’之臣。既如此，墨影，”
“臣在。”墨影如幽灵般现身。
“即刻带人查封京兆府衙，所有文书档案，一律封存查验！张怀仁府邸，一并查抄！本宫倒要看看，是真愧疚，还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以死来掩盖！”
“是！”墨影领命，瞬间消失。
凤清夜的目光再次扫向萧远道，只见这位老国公面色沉痛，摇头叹息：“张怀仁……糊涂啊！虽有过失，何至于此……娘娘，人死为大，是否……”
“萧国公，”凤清夜打断他，声音冰冷，“若张怀仁真是畏罪自尽，那便是罪有应得。若他是被人逼死灭口……”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萧远道微微收缩的瞳孔，“那本宫更要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其在在天之灵，也免得……再有哪位忠臣，步其后尘！”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凤清夜回到偏殿，脸色凝重。萧家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自断一臂，却也成功地将朝堂的注意力引开，更是给她扣上了一个“逼死大臣”的潜在污名。
“娘娘，查抄需要时间，萧家必有后手。”墨影低声道。
“我知道。”凤清夜走到窗边，看着宫墙下沉沉暮色，“他们这是在拖延，在制造混乱。北境战事吃紧，京城绝不能乱。告诉周珩，放手去做，不必理会那些弹劾，一切有我。另外，”她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让我们的人，盯紧萧家所有子弟，特别是那些在军中、在地方任职的。他们断我一指，我必断其一臂！”
是夜，京兆府衙被黑衣禁军团团围住，所有官吏被隔离讯问，卷宗档案被一箱箱抬出。与此同时，数道密令从宫中发出，通往北境，通往江南，通往各地军镇。
也就在这一夜，萧国公府书房内，烛火通明。萧远道并未如外界所想那般焦虑，他正与一位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的老者对弈。
“弃子，争先。”老者落下一子，声音沙哑，“张怀仁这颗棋子，丢得值。至少，为我们赢得了时间。”
萧远道看着棋盘，缓缓落子：“时间是有，但那位的手段，你也看到了。狠辣，果决，且……运气似乎总站在她那边。北境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放心。”老者淡淡道，“楚凌风是头猛虎，但猛虎亦有打盹之时。只要时机一到，自有猎弓伺候。现在，且让那凤鸟再得意几日。这盘棋，还长得很。”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一如这皇城内外，暗流汹涌的局势。凤清夜与萧家，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黑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远在北境的烽火，与京城的暗斗，早已被无形的线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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