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想要抓住那即将逝去的虚影。
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血与汗,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阿母!阿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呀!
别……别丢下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绝望。
还有几乎要杀死自己痛苦。
“我们……我们还没有好好相处……你还没听昭昭唱新学的歌……还没……我还没有好好叫过你阿母……我都把你忘了…”
她的话语破碎不堪,却字字泣血。
作为楚王献祭给山鬼的女儿,她的童年充斥着恐惧、孤独和冰冷的契约。
母亲的灵魂只有在山鬼对她下杀手时偶尔苏醒,还要稀少的时间教导她灵歌。
与母亲相聚的时光短暂得如同偷来的糖果,甜味还未散尽就被更大的苦楚淹没。
那份对母爱的渴望与未能好好享受母爱的遗憾。
在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她本就破碎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明延那即将散尽的残魂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虚幻的脸上露出了极致的心痛。
她努力凝聚最后一点形影,想要摸摸女儿的脸颊,手指却穿透了过去。
“夷儿……我的夷儿……”
明延的声音缥缈得如同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哀伤。
“…你杀的只是记忆中的我……并非你杀的我……是楚王害了我们…是阿母不好……是阿母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一个母亲最深沉的自责:
“让你受了好多好多苦……从你那么小……那么小一点点的时候……”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祭坛上啼哭的婴儿。
“他们把你夺走……献给那荒蛮之物……阿母的心……就碎了……”
“对不起……夷儿……对不起……阿母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和害怕……”
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一滴滚烫的熔铁,烙在明夷的心上。
“不是……不是阿母的错……”
明夷拼命摇头,泪水飞溅。
“是我……是我命不好……是楚王他……”
那个称呼让她感到无比的冰冷和恶心。
“别恨……”
明延的残魂越来越淡,声音几乎要听不见了,却带着最后的温柔与祈求。
“恨太苦了……夷儿……阿母只愿你……好好活着……平凡……安宁地活着……”
她最后的目光,不舍地流连在女儿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永恒。
“阿母……爱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重得足以压垮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延的残魂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
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缓缓上升,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什么都没有留下。
“阿母——!!!”
明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是人声的凄厉哭喊。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喷出一口暗红的血,再度陷入了昏迷。
她目睹了外婆的彻底消失,目睹了阿娘痛彻心扉的哭喊和吐血昏迷。
而昭昭倒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还在因为痛苦而不自主地痉挛。
她的血液像是在燃烧又像是在冻结,无数陌生的咒言和歌谣在她脑海里轰鸣。
手腕上的银铃疯狂地震颤着,发出时而尖锐时而哀婉的声响。
嬴政冲过来,想抱住她,却被她身上混乱溢出的力量微微弹开。
嬴琅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体内那两股新生的、冰冷与温暖交织的力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悲伤,疯狂地涌动起来。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嬴政紧紧攥住了拳头,脸色苍白,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生离死别。
房间里,只剩下明夷压抑在昏迷中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昭昭无声却汹涌的泪水。
榻上的阿娘,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仿佛被厚厚的大地包裹沉睡了。
但她周身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灵歌的韵力波动,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昭昭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看向阿娘安稳却再无力量的睡颜,又感受着体内那两份沉重无比、冰冷与温暖疯狂交织的“遗产”。
她突然明白了。
外婆用最后的消失,换来了阿娘的“生”。
而把阿娘无法再承受的、以及从敌人那里夺来的最危险也是最强大的力量,连同明家最后的传承,一起……塞给了她。
恨也好,爱也罢,活下去。
外婆的话在她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回荡。
她不再哭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仿佛不认识它们了。
巨大的悲伤、恐惧、还有一种被迫提前成长的茫然。
以及血脉里那两股正在缓慢而痛苦地试图融合的庞大力量,将她彻底淹没。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躲在阿娘身后哼歌的小女孩明昭了。
“兄长,这就是...真正的....母爱....吗?”
嬴政耳边传来嬴琅的声音,嬴政循声望去,只见嬴琅愣愣的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片茫然中透着虚无。
隔壁蔡仪的居所里,浓重的药石气味几乎凝滞,室内烛火因韵力流动而明暗不定。
蔡仪躺在榻上,面色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可怕。
众人移步至蔡仪榻前。
太医令凝神静气,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轻轻点向蔡仪眉心。
他的韵力比昨日那两位御医更加精纯、浑厚,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蔡仪千疮百孔的身体内部。
良久,他收回手指,脸色无比凝重。
“经脉寸断,五脏移位,这些虽是重伤,但尚可设法调理温养。而且蔡先生体内的韵力在不断的修复身体,最麻烦的是……”
太医令顿了顿,指向蔡仪的头部。
“其神魂受创极重,似被至阳至烈之力灼伤,又遭强大精神冲击,魂光黯淡,几近涣散。
若不能稳住神魂,即便肉身伤势恢复,也终将沦为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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