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压抑与等待中一天天过去,侯府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维持平稳的巨舰,外表看似无恙,内里却绷紧了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弦。苏婉清的病反反复复,萧知晴的眉头越锁越紧,连福伯的腰背似乎都比以往佝偻了几分。
我依旧每日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庶务,将焦虑与担忧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流露出分毫。但我知道,仅仅是这样守着侯府内部是远远不够的。萧衍在江南面临的是刀光剑影,是口诛笔伐,是精心编织的罗网。我在京城,难道就只能这样被动地等待,眼睁睁看着污水泼向他而无能为力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啃噬着我的心。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只是个深宅内院的女子,对朝堂风云、权力博弈知之甚少,连想为他做点什么,都找不到门路。
这日,我正对着一堆礼单发愁——年节将近,按照惯例,侯府需向宫中、宗室以及一些重要姻亲、盟友府上送去年礼。往年这都是萧衍或苏婉清亲自拟定,如今这担子落在我肩上。送什么,送多少,这其中分寸的拿捏,在眼下这个敏感时期,更是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解读出错误的信号。
我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角落,那里放着几本我之前在萧衍书房“旁听”时,随手记下的一些零碎笔记,有关京城各家关系,有关朝中几位重臣的喜好与忌讳,还有一些……是萧衍偶尔与幕僚或盟友交谈时,我听到的只言片语。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
我或许无法直接插手朝堂之事,但我可以尽力稳住侯府在京中的人情网络,甚至……尝试着去理解,去分析,他此刻可能面临的困境。
我立刻让夏竹和揽月将那些散乱的笔记都找出来,又去萧衍的书房(征得萧远山同意后),小心翼翼地翻看他留在府中的一些非机密性的往来文书副本、地方志以及……几本关于漕运沿线的风物志。
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像上辈子准备重要答辩一样,开始梳理这些信息。我把可能对萧衍抱有善意的官员名单列出来,根据笔记和听闻,标注上他们与萧衍或萧远山的交情深浅,以及可能的利益关联点。又将那几个跳出来弹劾的御史名字圈出,试图从他们过往的言行、出身背景中,寻找他们可能依附的势力。
我还仔细翻阅那几本漕运风物志,结合弹劾罪名中提到的“漕粮”、“结交地方官员”,试图还原萧衍在江南可能触及的利益链条和人际关系网。哪里是产粮区,哪里是漕运枢纽,哪些地方豪强盘踞,哪些官员背景复杂……
这过程艰难而笨拙。很多朝堂术语、官场潜规则我都不甚明了,只能凭借有限的信息和现代的逻辑思维去连蒙带猜。常常对着一份简单的官员升迁记录发呆半天,也理不清背后的派系脉络。看着漕运图上密密麻麻的河道与城镇,只觉得头晕目眩。
好几次,我都想放弃。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一个闺阁女子的这点浅薄见识,如何能窥破这重重迷雾?
但每当我想起萧衍可能正独自面对这些明枪暗箭,想起他送金簪时那句“万事有他”的承诺(哪怕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就又支撑着我继续下去。
我不能替他冲锋陷阵,至少,我要努力看懂他所在的战场。
这天,我正对着一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漕运图出神,试图理清某个关键节点上可能存在的利益冲突,萧知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书案上铺满的纸张、笔记,以及我眼下淡淡的青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姐姐这是在……”她轻声问,目光落在那张漕运图上。
我有些窘迫,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想用手遮住那些杂乱无章的推演:“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萧知晴却没有笑我,她走到书案旁,拿起我列出的一份名单看了看,纤细的手指在某些名字上点了点:“这位李御史,是赵王侧妃的远房表亲。这位王给事中,他的座师与秦尚书素有旧怨。”她又看向漕运图,指向其中一个被我圈了无数次的地方,“这里是漕运要害,也是江南织造总局所在,现任的织造太监,是宫里高公公的干儿子。”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说的这些,有些是我隐约猜到但不确定的,有些则完全超出了我的信息范围!
“妹妹,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知晴放下图纸,语气依旧平淡:“回府后,母亲让赵嬷嬷与我讲了许多。平日里去各府走动,那些夫人小姐们闲聊时,也会透露出不少信息。留心记下,慢慢也就串起来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也有一丝鼓励,“姐姐想做些什么,是好的。只是……莫要太过劳神,有些事,非你我之力所能及。”
我看着她清亮坚定的眼眸,忽然明白了。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着,思考着,只是她比我更沉得住气,也更清楚界限在哪里。
“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我低声说,带着一丝不甘和倔强。
萧知晴沉默片刻,忽然道:“姐姐可曾想过,哥哥为何会被弹劾‘行为不检’?”
我一怔。这个罪名在所有指控里显得最模糊,也最恶毒。
“漕运督办,涉及钱粮亿万,哥哥定然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才会狗急跳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他名声。”我笃定地说。
“这是自然。”萧知晴点头,“但为何是‘行为不检’?而不是更具体的贪墨、渎职?或许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又或许……”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是他们想用这个罪名,来掩盖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或者,扰乱视听,引导都察院去查一些无关紧要的风月之事,从而忽略真正的要害。”
我脑中灵光一闪!是啊!如果对方证据确凿,直接告他贪墨渎职岂不更好?“行为不检”这个罪名,看似恶毒,实则有些虚浮,更像是一种烟雾弹!
“妹妹的意思是……”我仿佛抓住了一丝头绪。
“我没什么意思。”萧知晴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觉得,哥哥那样的人,若真有什么‘不检’之处,恐怕也不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姐姐若真想帮忙,或许可以提醒父亲,请他在朝中的朋友,多关注漕粮转运、账目核查等实质问题,而非被这些虚言牵着鼻子走。”
我看着她,心中豁然开朗。我一直试图自己去分析错综复杂的关系,却忘了,我真正能做的,或许是将自己这些不成熟的发现和猜测,提供给真正有能力去行动的人——比如父亲。
这晚,我鼓起勇气,去了萧远山的书房。
我将我整理出的名单、对弹劾动机的一些粗浅分析,以及萧知晴关于“行为不检”可能是烟雾弹的猜测,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向他禀报。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己这些班门弄斧的举动会引来斥责。
萧远山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那张画满标记的漕运图上,久久不语。
直到我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我几乎要落荒而逃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欣慰?
“难为你了,孩子。”
只这一句,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拿起我整理的那份名单,仔细看了看,然后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朱笔,在上面添改了几个名字,又划掉了两个。
“这些,你看看吧。”他将修改后的名单递还给我,“府中的事,你做得很好。外面的事,有为父。”
我接过名单,看着上面新增的、我完全不知道的关窍,以及被划掉的、我判断错误的关系,心中百感交集。我做的这一切,或许幼稚,或许漏洞百出,但至少,我尝试了。
“是,父亲。”我恭敬地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听雨苑的路上,夜风凛冽,我却觉得心头那股憋闷许久的浊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我做的或许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毫无用处。
但至少,在为他担忧的漫漫长夜里,我没有只是徒劳地等待。
我笨拙地,试图为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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