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那句“抄几卷《兵法》吧”，如同一道特赦令，瞬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却也让我陷入了新的、更深层次的纠结。
抄书，听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甚至可以说是最不出错的选择。可细想之下，难题才真正开始浮现。
抄哪几卷？《孙子兵法》十三篇全抄？那工程量未免太大，显得我急于表现。只抄一两篇？又显得诚意不足，像是敷衍了事。
用什么样的纸墨？太普通了，显得不够郑重；太名贵了，又违背了他“不喜奢靡”的原则，且有刻意讨好之嫌。
字体要工整到何种程度？我那一手簪花小楷，在现代还算能看，放在这古代，尤其是在萧衍这种见惯了名家真迹的人眼里，恐怕就跟狗爬差不多。若是刻意模仿那些馆阁体，又显得匠气，失了“心意”。
我愁得在听雨苑里转磨，感觉自己不是在准备寿礼，而是在拆解一道关乎生死存亡的谜题。这简直比分析《京华渊鉴》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党争还要耗费心神！
“夏竹，”我第一百零一次求助我的“饭搭子”兼唯一参谋，“你说，我要是真按哥哥说的，老老实实抄几卷《兵法》送上去，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偷懒，或者……根本没用脑子？”
夏竹正在擦拭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闻言头也没抬：“侯爷从无虚言。”
“我知道他没说假话！”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问题是，这话里的‘度’该怎么把握？他让我抄书，可能只是想给我个台阶下，免得我为难。但我若真的就只送几卷抄好的书，会不会显得太……太实在了？一点惊喜都没有？”
夏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小姐想要惊喜？”
我被她问得一噎。惊喜？我敢吗？万一“惊”是有了，“喜”却没来，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我不要惊喜，我只要平安！我只想送个东西，让他挑不出错处，也不会因此更‘关注’我，最好能让他觉得我虽然愚钝，但态度是端正的，然后就……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最后一句我说的极其小声。
夏竹的嘴角似乎又抽动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的幻觉。
“小姐，”她重新低下头擦拭匕首，声音平稳传来，“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
是啊！我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萧衍那样的人，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我在这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恰到好处”，在他眼里，或许根本就是透明的，甚至可能因为过于刻意而引来反效果。
他让我抄书，或许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不需要我费尽心思去讨好，他只需要我服从命令，并且展现出一定的“学习成果”和“端正态度”。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主意。
“夏竹！”我眼睛一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决定，就按他说的，抄《兵法》。但是，在细节上，我要把握好那个“度”。
我让夏竹帮我找来了侯府库房里最普通不过的宣纸和墨锭——既不是次品，也绝非名品，就是府中管事们日常记账用的那种。字体嘛，就用我自己的簪花小楷，不刻意追求完美，只保证干净整洁，偶尔有一两处无关紧要的小瑕疵，反而显得真实，证明是我亲手所抄。
内容上，我选择了《孙子兵法》中的《计篇》、《谋攻篇》和《势篇》三卷。这三篇相对核心，篇幅适中，既不会太少显得单薄，也不会太多显得刻意卖弄。
决定了方向，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雷打不动的书房“听训”，我所有空闲时间都扑在了抄书上。点灯熬油，手腕酸麻，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偶尔萧衍在书房问起我进度，我也只老老实实回答：“正在抄写，不敢怠慢。”
他听后，也只是淡淡“嗯”一声，并不多问。
就在我抄得昏天暗地，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抄书机器时，一个极其偶然的发现，让我的寿礼计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偏差。
那日，夏竹帮我整理衣柜，翻出了一个我几乎已经忘记的、压在箱底的小绣筐。里面有一些原主留下的绣花针线和几块零碎的布料。其中有一块玄色的暗纹锦缎边角料，质地极好，颜色也沉稳，不知是怎么混在里面的。
我拿着那块布料，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顺便绣个简单的荷包装那抄好的兵书？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
荷包不同于复杂的刺绣，就是个简单的袋子，缝上抽绳就行，技术含量极低。而且，用他赏的料子（我猜这料子应该是他赏下来的），做个小物件，既不值钱，又能体现一点“亲手制作”的心意，似乎……比干巴巴的几卷书，要多那么一丝丝人情味？
最重要的是，它足够不起眼！一个丑丑的、小小的荷包，夹在那些贵重的贺礼中，简直就像水滴融入大海，绝对不会引起任何额外的关注！
既能完成“抄书”的指令，又稍稍增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还完美符合“不出错、不惹眼”的核心要求！
简直是一举多得！
我被自己的“机智”打动了。
“夏竹！”我拿着那块布料，兴奋地说，“我决定，再给哥哥绣个荷包，用来装抄好的兵书！”
夏竹看着我手里那块料子，又看了看我脸上那“我真是个天才”的表情，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客观地提醒道：“小姐，您的女红……”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您确定要自曝其短吗？
我大手一挥，信心满满：“放心！就是个最简单的抽绳荷包！两块布一缝，穿根绳子就行！保证丑得……呃，是朴素得恰到好处！”
于是，在我的寿礼清单上，除了那几卷精心（自认为）抄写的兵书外，又多了一项——一个注定其貌不扬的玄色抽绳小荷包。
我一边继续哼哧哼哧地抄书，一边利用休息时间，跟那块倔强的布料和根本不听使唤的绣花针搏斗。
当我终于把那个针脚歪歪扭扭、形状勉强能看出是个袋子的荷包做完，并将抄好的三卷兵书小心翼翼地塞进去时，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类似于“大功告成”的满足感。
嗯，礼物质朴，心意到了，态度端正，而且绝对低调。
我捧着这个装着兵书的丑荷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份绞尽脑汁、力求“既不出错又不惹眼”的生辰礼，总算是……准备好了。
就等着正日子，把它交出去了。
希望哥哥他……能体会到我这份“低调的用心”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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