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皇帝的仪仗终于抵达集宁堡。
当那绵延数里、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集宁堡内外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孙传庭亲率宣大总督府属官、集宁堡守将及已先期抵达的部分蒙古部落首领,于堡外五里处跪迎。
“臣孙传庭,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陛下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震四野。
朱由检并未一直安坐于御辇之内。在距离迎驾队伍一里处,他便换乘了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在王承恩及精锐扈从的簇拥下,策马缓缓前行。
他一身戎装,外罩明黄团龙袍,腰佩宝剑,年轻的面庞上带着符合帝王身份的雍容与威严,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臣属与蒙古首领,微微颔首。
“众卿平身。”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谢陛下!”
孙传庭等人起身,垂手恭立。朱由检目光落在孙传庭身上,只见这位封疆大吏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精神矍铄。
“孙卿辛苦了。”朱由检温言道,“漠南能有今日局面,卿之功,朕记在心里。”
“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孙传庭躬身回答,语气沉稳。
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转向孙传庭身后那些穿着各色蒙古袍服的首领们。
几乎在目光触及的瞬间,他脑海中的“帝权图谱”悄然流转。
对于这些尚未正式归附大明体系的首领,他无法直接看到忠诚度的具体数值和颜色,但可以洞察其【特质】。
【奥巴,科尔沁部台吉,特质:首鼠两端,老谋深算】——其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审视与计算。
【巴特尔,归化义从统领,特质:勇猛,知恩(对大明)】——这位亲手提拔的蒙古将领,神色激动,目光崇敬,其忠诚度是明确可见的绿色。
【哈尔巴拉,鄂尔多斯部台吉,特质:谨慎,趋利避害】——略显紧张,但更多是敬畏。
【苏德,喀喇沁部首领,特质:狡黠,跟风】——目光闪烁,似乎在观察奥巴的反应。
……
大部分中小部落首领的特质都围绕着“观望”、“畏惧”、“利益”等关键词。
朱由检心中了然,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诸位首领远来迎驾,朕心甚慰。塞外风寒,都起来说话吧。”
“谢大汗……谢皇帝陛下!”众首领纷纷起身,有些拘谨,有些则努力挤出恭敬的笑容。
在孙传庭等人的引导下,皇帝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集宁堡。
堡内早已肃清,主要街道由京营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把守,戒备森严。
普通军民皆跪伏于道旁,口呼万岁,不敢仰视。
朱由检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目光扫过堡内略显简陋但井然有序的屋舍、仓库。
汉人移民以及那些虽然面带菜色但眼神中已少了许多戾气、多了几分茫然的蒙古归化百姓,还有那些穿着大明号服、正在巡逻的“归化义从”士兵。
“孙卿将这集宁堡经营得不错,已初具边镇气象。”朱由检赞了一句。
“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
孙传庭落后半个马身,恭敬回应,“堡内已为陛下备下行辕,虽不及宫内万一,亦尽力安排周全,望陛下恕罪。”
当夜,集宁堡临时行辕内灯火通明。
朱由检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召孙传庭、曹文诏、贺人龙等核心将领密议。
孙传庭详细汇报了目前的军事部署、已抵达部落的情况以及后金可能异动的蛛丝马迹。
“陛下,据夜不收最新回报,莽古尔泰所部确有渗透迹象,但行踪诡秘,难以捕捉其主力位置。
科尔沁奥巴驻扎在五十里外,按兵不动。
林丹汗派来了其弟粆图台吉作为使者,已至堡中,言明林丹汗本人将在会盟当日亲自抵达。”孙传庭禀道。
“粆图台吉?”朱由检沉吟,“此人如何?”
“倨傲无礼,言语间多有为林丹汗张目之意,似想待价而沽。”
曹文诏冷哼一声,他对这些蒙古贵族向来没什么好感。
朱由检微微颔首,并未在意。
在他的计划中,林丹汗本就是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无妨,且看他明日如何表现。京营将士驻扎情况如何?”
“回陛下,满总督安排的一万五千京营精锐,已按计划在集宁堡外择险要处立下三座大营,与堡内守军呈犄角之势。
火器营、炮兵均已就位,可随时策应堡内及会盟场地。”贺人龙回答。
“很好。”朱由检目光扫过诸将,“诸位,会盟在即,草原群狼环伺,朕之安危,漠南之稳定,皆系于尔等之手。
务必提高警惕,外松内紧。若有异动,无论来自何方,皆可先斩后奏!”
“臣等遵旨!必保陛下万全,扬我大明国威!”众将轰然应诺。
接下来的两日,越来越多的蒙古部落首领抵达集宁堡周边。
他们被要求将大部随从留在十里之外,只允许携带少量护卫进入指定的迎宾区域。
一时间,集宁堡外毡帐林立,人喊马嘶,各色旗帜飘扬,好不热闹。
这些首领们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行辕,觐见大明皇帝,进献礼物。
牛羊骏马、皮毛药材、金银器皿……琳琅满目,堆满了行辕前的空地。
每个人都想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至少,不能被视为不恭。
朱由检端坐行辕正堂,接受朝拜。每一次接见,他都在运用“帝权图谱”仔细观察其特质,心中对这些人的秉性有了更清晰的把握。直到……
“察哈尔部使者,粆图台吉,觐见大明皇帝陛下!”司礼太监高声唱名。
一名身材魁梧,穿着华丽蒙古袍,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堂内,按照蒙古礼节微微躬身,而非行跪拜大礼:“察哈尔部粆图,奉我部大汗林丹巴图尔之命,拜见大明皇帝。”
【粆图,林丹汗之弟,特质:倨傲,心怀怨怼,贪婪】——图谱清晰地反馈出此人的秉性。
朱由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粆图台吉远来辛苦。林丹汗何时可到?”
粆图直起身,目光略带挑衅地扫过堂内大明将领,最后落在朱由检身上:“我部大汗乃蒙古共主,统领广袤草原,事务繁忙。
会盟之日,自当亲临,陛下此番会盟,意在安定漠南,我察哈尔部愿与大明修好,共抗建州女真。然……”
他话锋一转,“昔日我部与明国多有误会,边境亦有些许摩擦。
若要真心联盟,明国是否当有所表示?譬如,归还昔日所占我部草场,开放更大互市,乃至……资助些军械粮饷?”
此言一出,堂内孙传庭、曹文诏等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哪里是来朝拜,分明是来敲诈勒索!
朱由检却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台吉此言,是代表林丹汗,还是代表你自己?”
粆图傲然道:“自然代表我部大汗之意!”
“哦?”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笼罩住粆图,
“朕此番会盟,是要确立大明与漠南诸部之新秩序。顺之者,自有恩赏,互市畅通,安居乐业。逆之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凛然的帝王威压,让原本倨傲的粆图呼吸不由得一窒,到了嘴边的强硬话语竟有些说不出来。
“……便是与大明为敌。”
朱由检缓缓接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林丹汗若诚心归附,朕自不会亏待。若仍怀叵测之心,欲挟寇自重……”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微变的粆图,“朕的京营精锐,与孙督师的虎狼之师,或许不介意北上,与尔等‘叙叙旧’。”
粆图额角微微见汗,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来自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他的一切心思。
他原本准备好的诸多条件,在这股威压下,竟一时难以出口。
“此事……此事容外臣回禀大汗,再行定夺。”粆图的气势弱了下去,勉强行了一礼,告退而出。
看着粆图有些狼狈的背影,朱由检眼中冷意更盛。
“陛下,林丹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曹文诏愤然道。
“无妨。”朱由检摆了摆手,“跳梁小丑,正好让朕看看,还有哪些人,会跟着他一起跳出来。”
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行辕的墙壁,望向北方那片未知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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