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观的宁静,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连日来的血腥与疲惫。后院厢房虽然简陋,却窗明几净,推开窗便能见到那株苍劲的古松,松涛阵阵,令人心神安宁。
玄诚道长并未食言。安顿下来的次日,他便开始着手为赵令渊诊治。他所谓的“青木回春术”,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而是将自身精纯的先天真气,融合观中世代传承的、采集山间灵药精华炼制的“青灵丹”,化为绵绵生机,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地滋养赵令渊近乎枯竭的本源。
陆九娘在一旁协助,仔细观察学习。她发现,玄诚道长的手法与她的医道虽有不同,但核心理念却有相通之处,皆在于激发人体自身潜能,调和阴阳。有了这位经验丰富、修为深厚的道长加入,赵令渊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终于被更牢固地稳定下来,虽然距离苏醒依旧遥远,但至少不再是随时可能熄灭的状态。
与此同时,柳明远几人的外伤在道观提供的草药和陆九娘的调理下,也迅速好转。更重要的是,他们紧绷的精神得到了难得的放松与休憩。
这一日,雪后初霁,阳光透过古松的枝桠,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玄诚道长邀柳明远至松树下石桌旁品茶。
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旁边是一个红泥小炉,炉上坐着的铁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玄诚道长并未用观中常备的茶叶,而是亲自从古松上采撷了一些翠绿鲜嫩的松针,又取来陶瓮中收集的干净积雪。
“山野之地,无甚好茶,便以这松针雪水,聊以待客,柳小友莫要嫌弃。”玄诚道长微笑着,开始温壶、置茶(松针)、冲泡。他的动作舒缓而自然,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周围松风雪景浑然一体。
柳明远静坐一旁,看着道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中若有所悟。这看似简单的烹茶过程,竟隐隐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
热水冲入壶中,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松木特有凛冽芬芳的茶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请。”玄诚道长将一盏清澈透亮、泛着淡淡碧意的茶汤推到柳明远面前。
柳明远双手接过,先观其色,清澈见底,隐有碧光流转;再闻其香,清冽悠远,仿佛将整座雪后松林的灵气都凝于这一盏之中。他轻呷一口,茶汤入口微涩,旋即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甘醇与清凉,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道清泉流淌过干涸的河床,不仅滋润了喉舌,更仿佛洗涤了神魂连日来的焦躁与尘埃。
“好茶!”柳明远由衷赞叹,“看似至简,实则至真。晚辈受教了。”
玄诚道长抚须笑道:“茶道之本,在于心。心静,则茶清;心乱,则茶浊。这松针并非名品,雪水亦非灵泉,但以平和之心烹之,引自然之气入内,便是最适合当下情境的‘好茶’。”
他话锋一转,看向柳明远:“便如你体内那融合了星辉与茶意的力量,强求其形,反落了下乘。当学这烹茶,顺应其性,调和其韵,使之如这松针雪水般,自然而然地流淌、滋养、守护。”
柳明远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他之前融合星茶道韵,更多是力量层面的强行糅合与掌控,虽威力不俗,却总感觉少了一份圆融自在。玄诚道长一席话,点醒了他。力量是手段,而“道心”才是根本。太平茶道的中和宁静,星辰之力的浩瀚秩序,其内核皆是“自然”与“守护”,而非杀伐与征服。
他闭上双眼,回味着口中那抹清冽的甘醇,感受着体内星茶道韵的流动。不再刻意去引导、去控制,而是如同观察壶中茶叶舒展般,去感受它们自身的韵律与特性,让那份守护之意、平和之心成为主导。
渐渐地,他体内那原本还有些泾渭分明感的力量,开始真正地、自发地交融、流转,变得更加柔和、更加深邃,也更加如臂指使。他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与这株古松、与这片雪地、与这方天地连接得更加紧密。
看着柳明远身上气息的变化,玄诚道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就在这时,前去山下附近集镇打探消息的胡镖师和郭大釜匆匆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观主,柳公子,情况不妙!”胡镖师压低声音,“我们在集镇上听到风声,司天监下了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悬赏巨万,不仅针对明远,连我们几个的样貌特征也都罗列其上!而且……据说有大队官兵正在向这一带山区调动,像是在进行拉网搜查!”
郭大釜补充道:“我们还隐约听到有人议论,说什么……‘茶案余孽’,‘勾结妖星’之类的词。”
“茶案?”柳明远眉头紧锁,看向玄诚道长。
玄诚道长脸色沉凝下来,放下茶盏,长叹一声:“看来,他们是要将当年的旧账,一并算上了。”
在柳明远的追问下,玄诚道长缓缓道出一段尘封往事。
原来,二十年前,汴京曾发生过一桩震动朝野的“太平茶案”。当时,以赵令渊的师门“太平茶舍”为首的一批茶道大家,因主张茶道应归于民间,滋养百姓身心,反对朝廷将茶道纳入司天监管辖、并以此垄断灵茶资源、苛征重税的政策,触怒了朝中权贵与司天监内的保守派。
司天监联合权臣,罗织罪名,诬陷太平茶舍“以茶蛊惑人心,沟通域外妖邪”,掀起大狱。太平茶舍被查封,多位茶道大家或被杀,或被流放,传承几乎断绝。赵令渊因其师门背景,也一直受到猜忌和打压,这也是他后来选择远离汴京、潜心研究并西行探寻真相的原因之一。
“所谓的‘沟通妖邪’,不过是排除异己的借口。”玄诚道长冷笑道,“司天监欲将一切超凡之力纳入掌控,无论是星辰之道,还是滋养人心的茶道,凡不受其控者,皆被视为异端。你们此次西行归来,身负星辰传承,又牵扯到当年的‘茶案’,他们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你们扼杀。”
真相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压在柳明远心头。原来,他们背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冤屈和师长的伤势,更是延续了二十年的、关于道统与信念的斗争。
“茶道,乃民生之道,养性之道,何时成了祸乱之源?”柳明远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明悟与坚定。
他明白了自己传承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精神,一种不被强权所屈、致力于守护与滋养的茶道精神。这精神,与守拙前辈守护此界的星辰遗志,一脉相承!
“他们越是想扼杀,我们越是要将这茶道,将这星辰之光,传递下去!”柳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
玄诚道长看着他眼中重燃的、更加纯粹坚定的光芒,点了点头:“看来,这盏松针茶,你没有白喝。”
然而,危机已然逼近。青羊观,恐怕也不再是绝对的安全之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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