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世子萧景珩奉旨入兵部观政，虽无实授官职，却如同巨石入水，在朝堂激荡起层层涟漪。谁都知道，这位“重伤初愈”的世子爷，不仅圣眷正隆，其背后更牵扯着东南剿匪的赫赫战功与不久前那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萧景珩深谙韬光养晦之道。每日准时点卯，谦逊低调，遇事多听少言，只就军务条例、边关防务等具体事宜提出中肯建议，绝口不提东南旧事，更不结交朋党。他沉稳持重的作风，反倒赢得了兵部一些老成官员的认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散衙后，萧景珩刚回到府中，莫先生便悄然而至，面色凝重地呈上一封密信。
“世子爷，东南急报。”莫先生低声道，“‘夜枭’虽灭，但其残余势力并未根除，近日有迹象表明，部分残匪化整为零，勾结当地豪强，转入地下，活动更加隐秘。更棘手的是，沿海几个州府，近期出现了几起手段老辣、踪迹诡异的凶案，死者皆是当地与漕运、海贸有关的小吏或商贾，现场……皆留有模糊的黑色帆影标记！”
黑色帆影！萧景珩瞳孔微缩。“黑帆”果然贼心不死！他们放弃了大规模的海上劫掠，转而采取更阴险的暗杀、恐吓手段，目标直指基层官吏和商人，意在破坏东南来之不易的稳定，制造恐慌，切断朝廷对沿海的控制力！
“可查明凶手踪迹？”萧景珩沉声问。
“凶手极其狡猾，来去无踪，当地官府束手无策。”莫先生摇头，“但‘夜枭’暗探冒死传回消息，怀疑这些凶案与一个新近在沿海黑市崛起的、名为‘影堂’的神秘组织有关。此组织专接暗杀、走私等黑活，要价极高，行事诡秘，据说……其背后有海外背景。”
“影堂？海外背景？”萧景珩指尖轻叩桌面，眼中寒光凛冽，“看来，‘黑帆’是换了一副面孔，想要卷土重来。而且，这次他们学聪明了，知道硬碰硬不行，便想从内部蛀空东南。”
“世子爷，此事需及早应对。”莫先生忧心道，“若任由‘影堂’坐大，东南恐再生乱局。”
“嗯。”萧景珩沉吟片刻，“此事不宜声张。你传令东南暗探，暂停一切主动追查，以免打草惊蛇。重点转为潜伏监视，摸清‘影堂’的组织结构、联络方式、主要成员，尤其是其与沿海豪强、乃至……与内地某些人的勾结渠道。记住，要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但绝不能暴露。”
“老奴明白！”莫先生领命。
“京中这边，”萧景珩继续道，“你设法将东南出现专业杀手组织、针对基层官吏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无意’中透露给都察院那位以刚直着称的刘御史。他性子急，必会以此弹劾东南官员治安不力。如此一来，既可给东南官府施加压力，迫使他们重视此事，又可借清流之口，将此事摆上台面，我们才好名正言顺地关注。”
“世子爷此计甚妙！”莫先生佩服道。
莫先生退下后，萧景珩独坐书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黑帆”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难缠程度远超预期。东南局势，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
这时，沈清辞端着参汤走了进来。她如今协助萧景珩处理一些机密文书，对东南之事亦有耳闻。见萧景珩神色凝重，她便知又有棘手之事。
“世子爷，可是东南又有变故？”她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
萧景珩没有隐瞒，将“影堂”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沈清辞听罢，秀眉微蹙：“化明为暗，专行刺杀恐吓之事……这‘黑帆’首领，心思歹毒，亦深谙人心。基层官吏商贾若人人自危，谁还敢尽心王事？东南商贸若因此凋敝，朝廷税赋受损，海防亦将空虚。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你看得很准。”萧景珩颔首，“对此，你有何想法？”
沈清辞沉吟道：“妾身以为，应对此类阴损手段，亦需明暗结合。明面上，需借朝廷之力，整饬东南吏治，加强地方守备，安抚人心，此为‘固本’。暗地里，则需以毒攻毒。‘影堂’既为杀手组织，必有其规矩和弱点。或可设法派人潜入，或从其目标人物入手，反向追查，或……重金收买其内部人员，从中瓦解。”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沈清辞的思路清晰而精准，尤其是“以毒攻毒”之策，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潜入或收买，风险极大，需从长计议。”萧景珩道，“眼下，先依计行事，看看风向再说。”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萧景珩所料。刘御史得到“风声”后，立刻上本弹劾东南官员剿匪不力、治安败坏，致使恶徒横行，残害良吏，请求朝廷严旨督饬。奏折一上，朝野议论纷纷，皇帝也再次下旨申饬东南督抚，限期缉拿凶犯。
东南官场的压力骤增，不得不加大巡查缉捕力度，虽一时难有突破，却也多少遏制了“影堂”的嚣张气焰。而萧景珩，则借此机会，在兵部议事时，“偶然”提及加强沿海州县巡防、完善保甲制度的必要性，建议从兵部库存中调拨一批淘汰的军械，武装沿海重要市镇的乡勇民壮，以弥补官军兵力之不足。此议既符合当前局势，又不涉及敏感人事，顺利得到通过。
消息传回东南，沿海州县纷纷组建乡勇，加强自保，虽不能根除“影堂”，却也大大增加了其活动的难度。萧景珩此举，看似平常，却在无形中为东南稳定添了一块基石，也再次向皇帝展示了他务实干练的才能。
这日晚间，萧景珩回到墨韵堂，见沈清辞正在灯下翻阅一本《沿海盐铁考》，神情专注。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宁静而美好。
他心中微微一动。这数月来，这个女子已悄然成为他不可或缺的臂助，更是这冰冷侯府中，唯一能与他并肩看这云谲波诡之人。
“在看什么？”他难得主动开口，语气平和。
沈清辞闻声抬头，见是他，放下书卷，起身道：“随手翻翻。世子爷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可是部中有事？”
“嗯，议了议东南乡勇军械调配之事。”萧景珩在榻上坐下，揉了揉眉心，“总算有了个章程。”
沈清辞递上一杯热茶：“世子爷辛苦了。东南之事，非一日之功，需徐徐图之，切勿过于劳神。”
萧景珩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微温。他抬眼看着她：“清辞，若有一日，需你亲自去一趟东南，你可愿意？”
沈清辞心中一震，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亲自去东南？那是漩涡的中心，危机四伏。但他既然问出，必有深意。
她没有任何犹豫，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但凭世子爷差遣。刀山火海，妾身无悔。”
萧景珩凝视她片刻，缓缓饮了口茶，未再言语。但空气中，某种默契与信任，却在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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