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贵老师傅案件的顺利告破,像一阵暖风,短暂地驱散了侦查二队办公室里的紧张气氛。周队长难得地在晨会上表扬了李振邦和老钱,称他们“既有雷霆手段,又怀菩萨心肠”,处理得恰到好处。赵师傅厂里送来的锦旗还挂在墙上,“人民卫士,情深似海”几个金黄的大字熠熠生辉。
然而,这份短暂的欣慰并未持续太久。五月的东北,白天虽然暖意融融,夜晚却依旧残留着冬日的寒意。就在一个这样的夜晚,一阵急促得近乎凄厉的电话铃声,再次将刚刚躺下的李振邦和所有二队成员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紧急集合!全体都有!立刻到局里!”周队长的声音在电话里嘶哑而急促,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
李振邦心中一凛,这种阵势,绝非普通案件。他迅速套上衣服,冲出宿舍,跳上了前来接人的吉普车。车内气氛凝重,没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咆哮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赶到市局大院,这里已是灯火通明。数辆吉普车和摩托车整装待发,冯局长亲自站在台阶上,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严峻。
“同志们!”冯局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半小时前,城西铁路编组站,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破坏事件!一列满载着即将运往前线的野战炮和炮弹的军列,在调度过程中,因道岔被人为恶意扳错,导致三节车厢脱轨倾覆!万幸的是,弹药车厢没有发生爆炸,但铁路运输线中断,部分重要军事装备受损!影响极其恶劣!”
破坏军列!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犯罪,这是直接针对前线战事的蓄意破坏!其危害性,远超之前的任何案件。
“上级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限期破案!揪出潜伏的敌特分子!”冯局长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位干警的脸,“侦查科全体投入!技术科、铁路公安处协同!现在,立刻出发,前往现场!”
车队风驰电掣般驶向城西编组站。还未靠近,就能看到远处夜空中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一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煤烟、机油和泥土的异常气味。
现场一片狼藉。倾覆的车厢像受伤的巨兽,扭曲着躺在铁轨旁,枕木碎裂,碎石遍地。铁路工人、公安民警、武警战士正在紧张地抢险、警戒、勘查。探照灯的光柱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凝重。
李振邦跟随周队长,踩着碎石和泥泞,靠近核心现场。脱轨的是三节平板车,上面固定炮位的钢缆断裂,一门沉重的野战炮炮管杵进泥土里,另外两门也有不同程度的磕碰损伤。看着这些本应驰骋沙场、痛击敌人的利器如今狼狈地躺在这里,一股无名火在李振邦胸中燃烧。
“道岔控制室在哪里?”周队长厉声问道。
铁路公安的同志引着他们来到不远处的一个砖砌小屋。控制室内很简陋,主要是手动道岔扳动装置和简单的信号设备。技术科的同志已经在里面进行勘查。
“初步判断,是人为强行扳动了道岔锁闭器,使其在列车通过时处于错误位置。”技术科的老董扶了扶眼镜,指着那个明显有撬痕和暴力扳动痕迹的铁制手柄,“对方很狡猾,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时间掐得很准,就是在军列即将通过前几分钟动的手。”
“有没有目击者?”李振邦问。
“编组站夜间值班人员不少,但这一片区域相对偏僻,当时大家都在各自岗位上。只有一个巡道工反映,大概在事发前二十多分钟,好像看到有个黑影在控制室附近晃了一下,但天太黑,没看清样子,以为是错觉就没报告。”
线索寥寥无几。对手显然是个老手,行动干净利落,对铁路设施和军列运行时间有一定了解。
冯局长在现场成立了临时指挥部,命令兵分几路:一路继续深入勘查现场,寻找可能遗留的蛛丝马迹;一路对编组站所有当晚值班人员,以及近期接触过军列运行信息的人员进行内部排查;第三路,则由李振邦所在的小组负责,以外围社会面调查为主,重点排查编组站周边区域,寻找可疑人员和线索。
李振邦和老钱,带着几个侦查员,以编组站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去。这里属于城乡结合部,环境复杂,有铁路职工宿舍区,也有大片待开发的荒地、废弃的厂房和外来人口聚集的棚户区。
白天,他们走访了周边的住户、商铺、小茶馆。大多数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或者表示一无所知。战争背景下,人们对涉及“敌特”、“破坏”的事情本能地感到恐惧。偶尔有人提供一些模糊的信息,比如“前几天好像看到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听说有人在黑市上打听过铁路上的事儿”,但都无法核实。
调查陷入了僵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级的压力、前线急需装备的现实、以及案件本身的恶劣性质,像三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晚上,李振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临时设在编组站附近派出所的指挥部。他摊开地图,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零碎信息标注在上面,试图找出规律。那个模糊的黑影,那些关于“生面孔”和“黑市打听”的传言……
黑市? 李振邦脑中灵光一闪。对方要了解军列信息,要熟悉编组站环境,可能需要情报来源和踩点。黑市,往往是三教九流混杂、各种灰色信息交易的地方。
他将这个想法向周队长做了汇报。周队长沉吟片刻,同意了:“这是个方向!你和老钱,明天就去摸一摸城西几个有名的‘黑市’点,注意隐蔽,重点是打听有没有人近期对铁路,特别是军列信息感兴趣。”
第二天,李振邦和老钱换上了普通的工人服装,混入了城西一个自发形成的、以交换票证和旧物为主的露天市场。这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讨价还价声。他们装作闲逛,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交谈,偶尔也凑上去,用暗语试探着打听“硬货”(指紧俏或违禁品)或者“路子”。
过程并不顺利。这种地方的人警惕性极高,对生面孔尤其戒备。一天下来,收获甚微。
就在他们准备收工,在一个馄饨摊坐下吃点东西时,旁边两个穿着铁路制服、像是刚下工的工人的对话,引起了李振邦的注意。
“……真他妈邪门,那家伙前两天还跟我吹牛,说认识调度所的人,能搞到内部消息,转头就找不着人了……”
“谁啊?”
“就那个‘刘瘸子’,以前在货场扛过包,后来腿坏了,就整天游手好闲,吹牛不上税那个。”
“他啊?他的话你也信?指不定又躲哪个犄角旮旯赌钱去了……”
“刘瘸子”?“能搞到内部消息”?“找不着人了”?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触动了李振邦敏锐的神经。他不动声色地凑过去,递上两根烟,笑着搭话:“两位大哥,刚下工?辛苦辛苦。听你们说起‘刘瘸子’?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人,挺能忽悠的,他真认识调度所的人?”
那两个工人接过烟,看了看李振邦朴素的穿着,戒心稍减。其中一个说道:“谁知道呢,反正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他帮人打听过车皮计划啥的。不过这人吧,神出鬼没的,好几天没见着了。”
“他住哪儿啊?”李振邦状似随意地问。
“好像就在前面那片棚户区,具体哪家不清楚,好像……是租的‘老歪’家的偏厦?”
得到了这个重要线索,李振邦和老钱立刻赶往那片棚户区。这里环境比编组站周边更加脏乱差,低矮的土坯房和木板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他们找到了那个外号“老歪”的房东,一个嘴角有点歪斜的中年男人。
亮明身份后,“老歪”显得有些紧张。他证实“刘瘸子”确实租住在他家那个堆放杂物的偏厦里,但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住了,房租还欠着呢。
“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李振邦问。
“没啥固定人……就是些狐朋狗友,有时候晚上有人来找他,嘀嘀咕咕的。”老歪回忆着,“哦,对了,前几天,好像有个穿得挺体面、不像咱这地界的人来找过他,戴着帽子,没看清脸。”
李振邦和老钱立刻对“刘瘸子”租住的偏厦进行了搜查。屋里又脏又乱,一股霉味。在炕席底下,他们找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印有铁路徽记的废弃表格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模糊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是某种简写或代号。更重要的是,在墙角一堆破烂衣服里,老钱发现了一双沾满油污和泥土的劳保手套,右手手套的食指部位,有一处不太明显的、与道岔控制室手柄上残留的少量油渍成分相似的污迹!
重大嫌疑!
“刘瘸子”有获取铁路信息的可能(无论真假),有作案时间(失踪),其手套上发现了与现场相关的物证!他很可能就是直接动手扳动道岔的人,或者至少是参与者之一!
“立刻全市通缉‘刘瘸子’!查他的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个‘穿得体面’的访客!”周队长在接到报告后,立刻下达命令。
一张大网迅速撒开。通过对“刘瘸子”狐朋狗友的审讯和摸排,很快锁定了他可能藏匿的几个地点。同时,对铁路系统内部的排查也在加紧,寻找可能泄露军列信息的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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