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施孝仁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熟练地拨动一串号码。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一声应答,他语气简洁明了地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
没过几分钟,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推开,齐博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举止谦逊且得体,每一处细节都显得恰到好处。走到办公桌前,他微微欠身,恭敬地向施孝仁问好:“你好,施书记。”
施孝仁抬起头来,目光在齐博的脸上轻轻拂过,眼神中似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想起玉素甫向他私下里说起的话,施孝仁的思绪不禁飘远——齐博是楚君的死党。上次楚君被县检察院带走时,全乡大部分村民竟跑到县里上访,有人暗地里传言,齐博很有可能就是幕后推手。从山口村、三棵树村到乌拉台村,村民们的自发行动仿佛点燃的导火索,迅速蔓延至全乡,而这三个村正是楚君的大本营,是他事业的起点,村主任们对楚君唯命是从,马首是瞻。而齐博呢?始终围绕在楚君左右。你说这事儿跟他无关,谁会相信。
看着齐博一脸真诚和谦逊,施孝仁有时也会恍惚,难道自己真的太多疑了?可他本能地警惕起来,毕竟在这复杂的政治旋涡中,“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等这件事平安度过,一定要把齐博下放到村里去。把他放在身边,那就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次,施孝仁没有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微笑着起身,客气地示意齐博坐在办公桌的对面。他一脸和蔼地说道:“齐主任,坐吧。”
博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谦逊的姿态。
施孝仁率先打破了沉寂,声音温和而关切,仿佛在和一位老朋友闲聊:“齐主任,最近工作上怎么样啊?”
齐博装作有些拘谨的样子,声音略带谦逊:“施书记,最近不是都在忙着推广蔬菜大棚种植嘛,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向您汇报一下思想。”
施孝仁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波澜。当初他刚来亚尔乡时,玉素甫就曾跟他说过:齐博是楚乡长的铁杆死忠,他肯定不会跟你一条心的,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可他当时刚到任,对周围的情况还不熟悉,不敢贸然动手。而现在,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楚君和齐博联手,势力在亚尔乡渐成气候,局面有些失控。此时,再想罢免齐博的职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党委会上,他成了少数派,决议大概率会被否决。
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汇报思想不着急,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今天我们聊点别的。齐主任,这次党代会你也参加了,感觉如何?”
齐博神情从容,语气平和,很官方的回答道:“施书记,这次党代会确实开得很成功。大家的参与热情高涨,尤其是对乡里未来的发展规划,讨论得热火朝天。这次会议不仅凝聚了人心,也明确了方向,为乡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施孝仁微微颔首,目光在齐博的脸上微微闪烁,似乎在探寻着什么。他轻声说道:“是啊,凝聚人心确实很重要。不过,我也注意到,这次会上有些提议似乎来得有些突然,比如楚君的提名,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代表的复议,这让我有些意外。而且现在他的票数又遥遥领先,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齐博心中冷笑一声。他深知,施孝仁再怎么折腾,也只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尽管上面还没有正式任命书记人选,但施孝仁的命运早已注定。楚君能否当党委书记,其实已经不再是最关键的问题。如今,最重要的不过是让施孝仁尽早离开亚尔乡,而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
在亚尔乡这场权力的博弈中,齐博早已经看清了大势所趋。他深知,施孝仁不过是个即将失势的困兽,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力回天。
齐博脸上始终带着谦逊的微笑,语气平和而诚恳:“施书记,楚乡长的出色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这一年,楚乡长为乡里办了多少实事!开煤矿、修山路、搭建大棚种蔬菜、修缮学校、帮扶五保户,桩桩件件,都彰显着他的实干与担当。这次党代会,他以高票当选,这不仅仅是对他工作的高度认可,更是乡亲们对他未来工作的无限期待与信任。我相信,只要楚乡长能够持续展现他的能力和才干,定能为乡里带来更多的生机与希望。乡里的发展,正需要更多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来引领,去书写新的发展篇章。”
齐博这一番颂扬楚君的长篇大论可不是施孝仁愿意听的。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轻声说道:“齐主任,我知道你一直很能干,也很受大家的信任,只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11月份要举行乡人大换届选举了,以你的个人能力,你是完全有能力提名副乡长人选的,我现在正在县组织部积极推荐你。”
齐博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仿佛被这番话深深触动,他连忙起身鞠躬,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说道:“谢谢施书记的信任和提拔!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为施书记争光,为亚尔乡多做贡献。”
然而,齐博内心却如古井无波。他心底默默思忖:施孝仁啊,你还是先操心操心眼前这盘根错节的危局吧。眼下的局势恰似风云变幻的棋局,稍纵即逝。你一个已被上级领导内定为书记候选人的同志,票数却大幅度落后,早已败局已定。即便上级领导强行将您推上台面,日后在亚尔乡又该如何立足呢?拿什么去树立威信?又以何种颜面在亚尔乡发号施令呢?稍有不慎,怕是只能卷起铺盖灰溜溜走人。而此时您还腆着脸扯什么提拔下属之类的场面话,这不过是在试图稳住我,让我背叛朋友、出卖良心。
施孝仁微微点头,心中瞬间有了答案:玉素甫果然识人不浅。他曾说过齐博是楚君的铁杆兄弟,如今看来,齐博果然不会背叛楚君,更不可能向他这个外人吐露半点有价值的信息。从他身上,施孝仁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施孝仁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暗自琢磨:楚君果真是个人物,他的影响力早已在不经意间渗透到亚尔乡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深深扎根于他手下的心中,让他们如此忠诚地守护着他。
施孝仁的下一个目标是杨发胜。据玉素甫介绍,杨发胜是楚君仅次于齐博的第二死党。在上次营救楚君的上访事件中,杨发胜的表现尤为突出,他摇旗呐喊、通风报信,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事实上,一直以来,楚君与山口村等三个村的村主任保持着异常亲密的关系。表面上,他们各自独立,互不隶属;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早已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命运共同体和同盟关系。
在党代会期间,楚君虽然循规蹈矩、默默无闻,但他所信任的代言人齐博、达吾提以及这三个村主任,就像是他在亚尔乡的左膀右臂,替他抛头露面、出谋划策。
在提名和提名复议环节,齐博只需一个眼神,其他人便会心领神会,迅速行动。出面的大多是各村各组的普通百姓,是最平凡的党代表。然而,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提名议程,一名代表提名,迅速引发了25名代表的复议。到了次日上午的投票环节,楚君的得票数更是高达85票(共有109名代表),尽管大会主席团尚未公布正式的选举结果,但这样的高票数,无疑是对他影响力的最好证明。
杨发胜踏入办公室的瞬间,便感受到了施孝仁那不怒自威的气场,一股微微的紧张感随即涌上心头。然而,作为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油条,他见过的场面太多了。
村主任这个角色颇为微妙:说他是官吧,国家并未发放工资;说他是民吧,又实实在在握着一些权力。反正既不算官也不算完全的民,他心里完全没有任何负担,大不了辞职回公司当他的老总就是了。
很快,杨发胜调整好情绪,神情自若地走上前,中规中矩地与施孝仁握手寒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施孝仁示意手下泡上一杯热茶,随后与杨发胜闲聊了几句,这才缓缓切入正题,声音平和却带着几分探究:“杨主任,关于这次党代会,你有什么看法或者想法?”
杨发胜微微蹙眉,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后,他语气平稳而诚恳地开口:“施书记,我觉得这次亚尔乡的党代会开得很成功。代表们热情高涨,积极参政议政,提出了很多宝贵的建议和意见,大家都对亚尔乡的未来发展充满了期待。这次会议不仅凝聚了民心,明确了亚尔乡未来的发展方向,也让大家感受到了发展的希望。”
这番话,正是施孝仁在党代会上所作工作报告中的内容。杨发胜能如此完整且精准地复述,说明他确实认真听了报告。然而,施孝仁此时并不想听这些“正确”但是并无用处的套话。
他微微点头附和,语气却带着几分探究:“这次党代会上,代表们表现得很活跃,尤其是对楚乡长的提名和投票,你们三个村对楚乡长的支持力度最大。我想知道,你们把票投给楚乡长的真实想法。你是一名党员,我希望你能说真话。”
听到这话,杨发胜微微一笑,脸上瞬间褪去所有伪装,露出坦然之色。他的眼神坚定而坦诚,仿佛一片澄澈的湖面,映照着心底的真诚:“施书记,我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实在人,一辈子习惯了说实话。我是党员,对党更是实打实地忠诚,更不会对组织说半句虚的。我们村全体代表对楚乡长的支持,那是发自肺腑的。他的能力,乡亲们都看在眼里,明明白白。他心里装的,全是咱老百姓,实实在在带着我们这些从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困户,一步步走上了致富的路子。我们村的村民都信得过他。要是楚乡长真当了党委书记,大伙都坚信,他一定能给咱村、给整个亚尔乡带来更多的发展机会,让更多的老百姓沾光受益。”
施孝仁沉默良久,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叹息。他万万没有料到,楚君的影响力竟是如此广泛且深远,早已深入人心,赢得了村民的广泛拥护。更让他感到痛心疾首的是,自己作为亚尔乡的党委书记,拥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却一直未曾真正重视过这一切。每当回想起过往的疏忽,他便满心追悔,悔恨不已。
他微微一笑,语气缓和了许多,问道:“乡长得到这么高的票数,你认为这是一件合理的事情吗?现在已经有人向上反映:在这次换届选举过程中,有人在搞串联拉票。你就实话实说,这里面有没有人在背后串联或者操纵选举?”
施孝仁微微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平和,缓和的气氛中,他问道:“乡长能获得如此高的票数,你觉得这是一件合理的事吗?现在有传言说,在这次换届选举中,有人在背后串联拉票。你且说说,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在搞小动作?”
杨发胜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坦诚:“施书记,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无非是想搅局生事,凭空制造麻烦。如果他们真有确凿证据,大可堂堂正正拿出来,让事实说话。古人云‘事实胜于雄辩’,楚乡长的能力和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他为乡里办了那么多实事,村民们对他的信任和支持是发自肺腑的。在党代会召开之前,主席团多次组织代表们学习《选举法》,作为党员、党代表,我深知党纪国法的严肃性,绝不会去做任何违背原则的事情。若是真见到或听到谁在背后搞串联、玩花样,我会毫不迟疑地向组织举报。”
面对杨发胜这番强硬而坚定的话语,施孝仁有些意外。两人话不投机,他围绕选举又问了几个问题,杨发胜的回答依旧是义正辞严,毫无丝毫的迟疑或闪烁。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却又透着一股自然坦荡之气。
施孝仁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在他眼中略显平庸的农村干部,如今竟变得如此坚定而成熟。他们不再是酒桌上彼此称兄道弟的好哥们,也不再是过去那种容易被操控、被左右的棋子,而是真正成长为一心为公、一心为民的好干部。他们身上展现出的对党纪国法的敬畏之情,以及对村民利益的坚守,让施孝仁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些人。
而与此同时,乡政府其他领导与人谈话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因为情况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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