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人间,丰州城。
程家饭馆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下,将门里门外的世界彻底割裂。门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人间,车水马龙,生生不息;门内,只剩一盏昏黄的顶灯,守着一室打烊后的孤寂。
空气里还弥漫着饭菜的余香,与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名为“生活”的气息。桌椅被擦得锃亮,整齐地排列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出幢幢斜影,像一群沉默的守卫。
程父披着件旧外套,靠在冰凉的收银台边,眼神穿过这片寂静,望向仍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他的目光里,七分是化不开的心疼,三分是无法言说的无奈。
“秀兰,都收拾好了,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央求。
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的背影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她的动作,与其说是熟练,不如说是一种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抓面粉,兑温水,手腕一抖,分量精准得像是称过一样。面团在她的掌心下被赋予了生命,揉捏,摔打,拉伸,每一下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她仿佛不是在做面,而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程父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劝了。他知道没用。
自从半年前,一切尘埃落定,世界重归安宁之后,妻子就落下了这个古怪的毛病。每隔十天半月,总有这么一晚,她会在打烊后,固执地走进厨房,做一碗面。
一碗……谁也不会吃的面。
他曾偷偷问过医生,医生说可能是操劳过度,思虑太重,让她放宽心就好。可他知道,不是的。妻子的眼神,在做面的时候,会变得异常温柔,那种温柔里藏着深深的思念,像是在透过这碗面,看着某个遥远的人。
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面条下锅,雪白的浪花翻滚。她掐着时间,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将面条捞出,迅速过一道凉水,让其根根分明,劲道弹牙。最后,淋上那锅她用小火慢炖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肉臊,酱香瞬间引爆了整个厨房。
每一个步骤,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炸酱面被端了出来。面条上卧着金黄的炒蛋丝,碧绿的黄瓜丝,还有那深褐色、油光锃亮的肉臊,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程母秀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张张桌子,径直走向了那个最靠窗的位置。她将碗筷轻轻放下,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碗面,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
渐渐地,她脸上的疲惫被一抹宠溺的笑意取代。
“傻小子,就知道你最爱吃妈做的这口……”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看你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转瞬即逝。
她胡乱地抬手抹了抹眼睛,依旧笑着,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些无人能懂的家常,说着天气,说着街坊,说着那个被她遗忘了名字,却从未在心底离开过的孩子。
程父站在不远处,眼眶早已通红。他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妻子微微颤抖的肩膀。
“秀兰……”
……
同一片夜空下,阴阳相隔。
新地府,森罗大殿。
白景明身着崭新的阎罗王袍,端坐于至高无上的王座之上。他亲手设计的殿堂恢弘威严,黑金色的梁柱直插穹顶,无数鬼神肃立两侧,气息沉凝。秩序,是他为这个新生世界定下的基调。
他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六道轮回通道负载均衡优化”的文书,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这个方案由新上任的转轮王提出,大体可行,但其中关于恶鬼道与人道的分流逻辑,似乎存在一个隐蔽的瓶颈。若是强行推行,初期恐怕会造成至少百分之三十的魂魄拥堵,KpI肯定不达标。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习惯性地想开口,去问问那个总能用最“资本家”的视角,提出最刁钻也最有效解决方案的家伙。
“程……这事儿你怎么看?”
一个字脱口而出,却又猛地卡在了喉咙里,后面的话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
那里,是一张同样以幽冥神铁打造,雕刻着繁复秩序神纹,却空空如也的副座。光滑冰冷的椅面上,倒映着殿顶幽幽的鬼火,死寂得令人心慌。
白景明脸上的威严与从容,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幻象,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落寞。
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应该有个人?
他皱起眉头,神念如海啸般扫过自己的记忆。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平定旧乱,如何与众神角力,如何在新世界的废墟上建立秩序……一切都清晰无比,唯独关于这个副座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
那感觉,就像一幅完美的传世画卷,却被人硬生生剜去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整个地府的秩序,因为这个空缺,显得如此不完整。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前的栏杆旁,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鬼城。万家灯火,盛世太平,这曾是他毕生的追求。可现在,这一切在他眼中,却只剩下一片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
忘川河,在新生的地府里,早已不是那条怨魂沉浮的浊流。它变得清澈见底,静静流淌,河水中倒映着阴间亘古不变的星空,像一条横亘于虚空的璀璨星河。
渡伯划着他的乌篷船,在河面上悠悠荡荡。船上没有客人,只有他一个,和万古不变的寂寞。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船桨,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了船头的一个位置。
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刻痕,比周围被岁月侵蚀得发黑的木纹要新上一些,仿佛是不久前才有个冒失的年轻人不小心划上去的。
他盯着那道刻痕,眼神变得悠远。他想不起来这道痕迹的来历,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人或事。他的记忆,就像这忘川河水,冲刷掉了一切。
可他的灵魂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这道痕迹,很重要。
比他这艘船,比这条河,比他身为渡伯的永恒职责,都重要。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道刻痕,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转瞬即逝的温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伤。
他仰起头,望向了天空。
……
魔域深处,一座被血色煞气笼罩的孤峰之巅。
阿雀盘膝而坐,周身妖气如实质般流转,在她身后凝聚成一头狰狞的巨兽虚影。地府的新秩序太过井然,不适合她这只天性桀骜的妖。于是她离开了演武场,孤身闯入了这片混乱的魔域,凭着一身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杀伐本事,硬生生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妖。
可此刻,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强者的自得。
修炼的间隙,她总会不自觉地走神,一种莫名的烦躁与空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静心。
她的手伸进怀里,摩挲着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个造型古怪的铁疙瘩,屏幕早已碎裂,失去了所有功用。她不记得这是谁送的,也不记得它有什么用,只模糊地记得,这是她得到的第一个……“高科技产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愣住了。
高科技?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词?
烦躁感愈发强烈,她猛地将那铁疙瘩掏出来,磅礴的妖力涌入其中,试图强行激活它。然而,那足以撕裂山川的妖力,在接触到这凡物的一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没有引起丝毫反应。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像一个沉默的嘲讽。
她站起身,走到悬崖边缘,任凭魔域刺骨的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迷惘。
……
夜,越来越深了。
在这一刻,三界之内,时空仿佛发生了微妙的折叠。
人间都市的某个角落,一个曾被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小女孩,在梦中呢喃着一句“谢谢大哥哥”,然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
阴间鬼城的某条街道,一个曾得到过帮助的鬼魂小贩,正准备收摊,却莫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天空。
程家饭馆里,泪眼婆娑的程母停止了诉说,被丈夫搀扶着,望向窗外。
森罗殿前,白景明负手而立,仰望苍穹。
忘川河上,渡伯停下了船桨。
魔域孤峰,阿雀立于崖边。
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无论是记得什么的,还是忘记了什么的;无论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
所有与那个名字有过交集的存在,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目光,跨越了时空的界限,跨越了生死的隔阂,最终汇聚向了夜空中同一个点。
那里,有一颗新生的星辰,不知何时出现,却明亮得盖过了漫天星河,甚至连阴阳两界的月光在它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那光芒,不刺眼,反而温柔得像一个拥抱,坚定得像一个承诺,静静地洒落,落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眼底,映出他们心中最深的情感。
程母的眼中,映着星光,那是一种无处安放的母爱与思念。
白景明的眼中,映着星光,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与怀念。
渡伯和阿雀的眼中,也映着同样的星光,那是一种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与怅然。
没有对话,没有旁白。
整个三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片共享的、沉默的仰望。
镜头无限拉远,穿过云层,越过阴阳的界限,向着那颗最明亮的星辰急速推去。
在无尽的黑暗与孤寂中,那颗名为“思念”的星辰,极其轻微地……
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声穿越了整个宇宙的,无声的回应。
喜欢我的手机连地府,开局接单捞阎王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我的手机连地府,开局接单捞阎王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