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我好后悔告诉你这些消息。”
陈老师抱着我满是自责。
我安慰她,幸好早点告诉我,如果等我考试前知道,肯定慌了手脚。
我把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了陈老师,手机密码改成了数字密码,刷脸指纹都解不了锁。
我告诉陈老师,我到家就会给她发消息,除了睡觉时间,每隔三小时会跟她报备一次。假如我有一整天没联系她,请她帮我报警。
我有些心酸,因为我回自己家,像是去龙潭虎穴,做着最坏的打算和最万全的准备。
我想自己的家人,很想他们。
但我却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我坐上了回家的列车,L市离我所在的县,还有三个小时车程。
县里离我家,还有两个多小时。
我最终走到村子里的时候,太阳已经看不到颜色了。
村口的周婶对着我看了又看,最后一拍大腿认出我来了。
她跟着我往家走。
村子里生活节奏慢,有点事情就一群人围观。
周婶一路大嗓门地跟别人嚷嚷,来弟回来了,对,天宝他姐,看多洋气,多漂亮。
然后两个人就变成了一群人。
快到我家时,周婶扯着嗓子对着里面叫:“天宝她妈,你家来弟回来了。哎哟,来弟啊,穿得这么漂亮,赚大钱了吧?”
“你咋不早点回来啊,早点回来你爸就不用死了。”
近距离被这句话冲击,我脑子一阵眩晕。
所以,大家都知道,我爸是被我害死的。
我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离得很远了。
你看,我就是个怪人,我不是为爸爸的死而伤心。
我首先害怕的是,我被别人知道,我是害死我爸的那个祸害。
女儿在这个村子里,本就不被待见,而一个祸害女儿,是会被生杀予夺的。
这是浸到骨子里的那种害怕。
我的腿颤抖着往前走,被人簇拥着走到家门口,我终于见到了两年没见的妈妈。
委屈也好,怨恨也好,真的见到了,其实还是想念居多。
我好想像琪琪对王姐那样,扑到妈妈怀里,告诉她,我好想她。
我想告诉她我差点饿死在春天,差点冻死在桥洞,差点吓死在酒店,差点被变态强奸……
可是我不敢。
自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从来没享受到过那个怀抱的温暖。
妈妈也从未好声好气地回应过我的委屈。
而且,我也不敢奔向她。
我和她之间,除了以往的仇恨,还有爸爸一条命。
我思念的,也许是想象中的妈妈,是投射了王姐、陈老师、顾云帆妈妈等各种形象的,我虚构的妈妈。
我怕眼前的妈妈。
她才四十岁的人,比王姐还小几岁,但已经有白头发了,瘦,腰直不起来,整个人暮气沉沉。
我呆愣地看着她,脑子里翻涌着各种念头,但是腿像被钉住了,迈不开一步。
而且,我的妈妈,也根本不给我任何温情的想象,因为她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就突然变得凶狠。
像是看到了血海深仇的仇人,或者母狼看到了天敌,满眼都是刀子,一刀一刀,剜着我的皮肉。
“你个杀千刀的怎么没死外面啊!?”
“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死了你爸就不用死了啊!”
“白眼狼啊,养你这么大你害死你爸!”
“你个没良心的贱种,生下来就该给你淹死啊!”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啊!你怎么不死外面啊!你个扫把星,从生下来家里就没一件好事过!你祸害完我,还祸害你爸啊!”
“给你找工作你逃跑啊,你个贱骨头,好心当驴肝肺啊,违约金都是我们出的啊,说好的三十五万,你爸的救命钱啊!你烂心烂肺啊,不救你爸啊……”
贱种、蠢驴、讨债鬼、贱骨头、没脸没皮……
我的妈妈词汇匮乏,但她用最大的恶意努力把最肮脏的字眼砸在她女儿身上,同时砸过来的还有她手边能拿起来的所有东西。
我的额头被砸破了皮,有血流下来。
有久远的记忆在复苏,我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很远。
有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好累,不是疼,是好累。
我无从辩驳,我无法反抗,我无力改变,不如,就这样毁灭吧。
刚开始还有邻居劝架拉架,后来我妈疯子一样的无差别攻击,邻居们都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直到我弟回来。
十一长假期间,他应该不上学的。
但我没想到他是骑着摩托车回来的。
十四岁不到,摩托车,低保户?
我混乱的脑子,无法理清这混乱的组合。
但是我失去焦距的眼睛终于回魂了。
看清了,是我弟,孙天宝。
两年没见了啊,长高了不少。
少年感慢慢退去,比我高了一些,应该有一米六了,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
我妈竟然怕他。
天宝喝止了我妈,轰走了看热闹的邻居,把我的包拿到屋子里。
我这才有空仔细看自己的弟弟。
他身上破破烂烂,这是打架了,还是去哪里干活了?
他开口:“姐,回来就别走了吧。爸死了,妈听我的。孙世鹏两年没回来了,没人会再把你卖了,你好好赚钱供我读书,我考上大学你就有好日子了。”
“对,赚钱!你这两年赚的钱呢?”
我妈安静了不到一会儿,突然就被我弟惊醒了。她一把抓过我的包翻起来。
我带回来的两本参考书被扔了一地。
我弟看了一眼地上的书,脸色有些不好看。
终于妈妈翻到了夹层里的钱,一把都掏了出来。
“为什么只有两万?其他钱呢?王红她们一年能打回来三万!你两年才赚两万?是不是自己偷偷藏起来了?是不是都花在买衣服打扮上了?你个小贱货有没有良心?”
说完一巴掌就要扇过来,我躲开了。
“你个贱骨头还敢躲?我打不死你!两年没打皮痒了,还敢躲,我让你躲!”
我轻松就制止了我妈。
但我制止不了我弟。
他突然把我摁坐在了地上。
一手拿起地上的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你别告诉我你出去这两年是上学去了。你上学有什么用?!咱们家就我一个男孩,我读书才有用,我的孩子才姓孙!”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家和不熟悉的弟弟,觉得这一路四十多个小时的奔波,真特么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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