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坑道口的老酒鬼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更加得意的狂笑,震得坑壁碎石簌簌落下。他笑得前仰后合,花白乱发颤抖,酒糟鼻红得发亮,浑浊的醉眼都笑出了泪花。“虚?老子虚?!”他狠狠一拍腰间巨大的酒葫芦,震得里面酒液哗哗作响,“小子!老子虚不虚…你怀里那小狐狸…最清楚!是不是啊?小狐狸!”
他最后一句,竟是朝着李三笑怀中意识模糊的墨离吼的。
墨离长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冰紫色的眼眸勉强睁开一丝缝隙,冷冷地扫了坑道口一眼,随即又疲惫地阖上,仿佛多看一秒都嫌污浊。深紫的血丝,无声地从她紧抿的唇角滑落。
老酒鬼浑不在意,笑声渐歇,浑浊的醉眼扫过下方被净化出一小片区域的腐血,看着那口沉浮的青铜巨棺和棺盖上瑟瑟发抖、紧抱着昏迷婆婆的丫丫,以及棺内传来的、如同天籁般的婴儿笑声。他脸上的戏谑淡去一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困了…困了…热闹看完…该睡觉喽…”
话音未落,他那干瘦的身影竟如同喝醉般一个踉跄,瞬间消失在坑道口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浓重的酒气在空中缓缓飘散。
深渊之下,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腐血低沉翻滚的汩汩声。
“哥!殿下!”柱子在上面嘶声力竭地喊,“快!把丫丫和婆婆还有娃拉上来!石头!快拉!”
石磊低吼一声,覆盖石纹的双臂肌肉再次贲张,灰白光芒亮起,与柱子一同小心翼翼地操控紫索,将李三笑和墨离,连同下方棺盖上的丫丫、昏迷的婆婆、以及棺内被李三笑艰难撬开缝隙抱出来的婴儿,一点点向上拉回坑道。
过程异常缓慢而艰难。青铜巨棺失去婴儿后,棺盖缝隙中弥漫出的淡金光晕彻底消失,周围被净化区域的腐血再次变得粘稠污秽,无数怨毒黑影重新汇聚。李三笑一手紧抱婴儿(婴儿被救出后竟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一手紧揽墨离,还要用腿脚勉强支撑着丫丫和昏迷的婆婆,全靠腰间的紫索维持平衡。蝶梦簪在他牙齿间咬着,簪尖银芒闪烁,随时准备斩断袭来的腐血触手。
石磊和柱子用尽全力,汗水浸透衣衫,终于将这一串人艰难地拉回了坑道入口的平台。
扑通!扑通! 一回到相对安全的骸骨地面,柱子便虚脱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石磊也松开紫索,覆盖石纹的巨大身躯微微摇晃,显然消耗巨大。 丫丫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婆婆,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浑身沾满了腥臭的腐血污渍。 李三笑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不哭不闹、只是好奇张望的婴儿,又将重伤昏迷的墨离轻轻放平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自己也踉跄一步,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去。右肩烙印、后背伤口、左手灼伤、被腐血腐蚀的刺痛…所有的伤势在这一刻如同洪水般反噬,瞬间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婴儿躺在冰冷的地上,不哭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睛纯净无垢,好奇地看着头顶闪烁的惨绿磷火,小嘴咧开,发出无意识的“咯咯”轻笑。笑声清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周围弥漫的阴寒死气都似乎淡薄了一丝。
柱子挣扎着爬过来,颤抖着抱起婴儿,用自己破烂的衣襟小心擦拭着他身上的腐血污渍,眼泪止不住地流:“娃…娃没事…老天保佑…婆婆…婆婆您醒醒啊…”他又去查看婆婆,婆婆气息微弱,面如金纸,显然受伤极重。
墨离躺在冰冷的地上,紫色光绸暗淡,深紫色的血迹在胸前晕开大片,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一片狼藉,一片死寂,只有婴儿偶尔发出的、格格不入的清脆笑声。
李三笑靠着冰冷的岩壁,粗重地喘息着。视线扫过重伤濒死的墨离、昏迷的婆婆、惊魂未定的丫丫、懵懂无知的婴儿,还有瘫坐在地的柱子和疲惫的石磊。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伤,右肩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灼痛烙印……
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无尽疲惫、巨大悲恸和对这操蛋命运的巨大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 他的余光瞥见离九幽井口不远处的岩壁旁,静静地矗立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质地灰白,表面粗糙,布满了岁月风化的痕迹,似乎在这里存在了无数年头。石碑顶端断裂,断面参差不齐,下半截埋在骸骨堆中。奇特的是,在这充斥着死气、骸骨和污血的地方,这块石碑却给人一种异常干净、异常“空白”的感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李三笑布满血丝的左眼死死盯住了那块石碑。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带着某种宿命般疯狂和黑色幽默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脑中疯狂滋生!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起来。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块半埋着的灰白石碑前。他沾满血污泥泞、指甲翻卷破裂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凉粗糙的碑面。
柱子惊愕地看着他:“哥?你要干啥?”
李三笑没有回答。他沾着血污的右手,猛地拔出了别在裤腿上、流淌着银白寒芒的蝶梦簪!簪尖在惨绿磷火下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泽!
他布满血丝的左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没有犹豫,没有感伤,只有一种向这操蛋命运竖起中指、用最荒诞方式宣泄的决绝!
嗤—— 簪尖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划过灰白粗糙的碑面! 碎石粉末簌簌落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 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透石髓、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痞戾之气的字迹,被他用簪尖硬生生刻在了石碑之上:
【李三笑携妻妾埋骨处】
刻完最后一点,李三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簪尖垂下,支撑着身体剧烈喘息。他看着那行字,又瞥了一眼地上重伤昏迷的墨离,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混合着自嘲与发泄的弧度。
柱子看到那行字,尤其是那个“妾”字,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哥!你这…这…使不得啊!”他下意识惊恐地看向墨离。
就在这时! 原本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墨离,那双冰紫色的眼眸,猛地睁开! 没有半分迷茫!只有一片几乎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滔天的怒火! 她那只勉强能动、沾着深紫血渍的右手,食指指尖猛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异常锐利的紫芒! 嗤——! 一道凝练如丝的紫色光刃破空而出,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瞬间划过石碑上那个刚刚刻好的“妾”字! 光丝过处,石碑石屑纷飞! 那个“妾”字,被硬生生抹去了! 在原本“妾”字的位置,墨离指尖操控的光丝如同毒蛇游走,极其迅速、极其凌厉地刻下了两个冰冷刺骨、充满无尽债权的字:
【债主】
刻完这两个字,墨离指尖紫芒消散,整个人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紫瞳中的怒火被极致的疲惫取代,再次缓缓阖上眼睛,气息更加微弱。
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石碑上那变成了“【李三笑携妻债主埋骨处】”的荒唐遗言,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殿下这债主名分…算是刻进石头里了!哥这作死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
石磊也凑了过来,覆盖石纹的憨厚大脸凑近石碑,灰白的眼睛好奇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李三笑”,认得“埋骨处”,也大概明白了“妻”和“债主”的意思。他挠了挠覆盖石纹的后脑勺,似乎觉得这碑文少了点什么。
“柱子哥…”石磊瓮声瓮气地指着碑文,“…哥…欠俺…饭钱…”
柱子还没反应过来。 石磊那只覆盖石纹、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巨大右手食指,已猛地抬起!他低吼一声,指尖灰白光芒凝聚,如同沉重的石凿!
轰! 石磊的指尖带着千钧巨力,狠狠戳在石碑下方一片空白处! 碎石飞溅! 巨大的指痕深深凹陷! 他用一种极其笨拙、却又充满力量的笔触,在“债主”二字的下方,歪歪扭扭、却又无比清晰地刻下了四个如同小儿涂鸦、却力透石碑的大字:
【饭钱未还】
刻完,石磊收回手指,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下…齐了…”
柱子彻底石化。
李三笑看着石碑上那行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遗言”: 【李三笑携妻债主埋骨处】 【饭钱未还】
他沾满血污泥泞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右肩烙印的灼痛,后背的撕裂伤,左手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荒诞绝伦的现实冲淡了。 他想骂娘,想踹石头那榆木脑袋一脚,想撕了墨离那女人!可一股巨大的、荒谬到极致的笑意,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噗…哈哈哈…咳咳!”李三笑先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喷笑,随即牵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但笑意根本无法遏制!他肩膀耸动,笑声由低沉压抑变得嘶哑狂放,最后变成了响彻深渊的、混合着剧痛与无尽自嘲的狂笑! “哈哈哈…债主?!饭钱未还?!哈哈哈…好!好得很!!”
柱子看着状若疯癫的大哥,又看看石碑上那几行惊世骇俗的字迹,再想想下面那差点要了所有人命的恐怖腐血深渊…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也涌了上来,他也忍不住跟着咧开了嘴,发出了比哭还难听的干笑声。
石磊不明白哥和柱子哥为什么笑,但看到他们笑,他也挠着头,咧开大嘴,发出了憨厚震耳的“呵呵”笑声。
丫丫抱着昏迷的婆婆,懵懂地看着三个大笑的男人。 怀中的婴儿也再次发出清脆纯净的“咯咯”笑声。
就在这交织着伤痛、劫后余生与巨大荒诞的笑声中——
嗡! 那块刻满了荒唐字迹的灰白石碑,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石碑表面,那些歪歪扭扭、力透石髓的字迹,骤然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光芒!仿佛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这荒谬的“遗言”和众人的笑声所触动!
在石碑粗糙的碑面上,在那几行字迹之间,如同水面涟漪般,极其诡异地…浮现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轮廓!
那张人脸轮廓极其模糊,看不清五官细节,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嘴角,硬生生向上弯起了一个无比巨大、无比僵硬、充满无尽诡异与嘲弄意味的——
笑容!
“桀…桀…桀…”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两块生锈青铜板摩擦发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笑声,毫无征兆地从石碑内部传出,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笑声冰冷、生硬、毫无生机,带着一种直透灵魂深处的恶意和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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