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紫禁城的夜像一块刚磨好的墨，黑得发亮，也冷得发腥。我挟着赵公公，一步步退向太和殿侧阶，脚下玉阶雪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背上。怀里的小胭脂攥着我的腰带，指节发白，却一声不吭。赵公公的脖子在我臂弯里抖，血线沿燕羽刃口往下淌，滴在雪里，开出一串小小的红花。
我心里先“咯噔”了一下——不是怕，是凉：玉玺碎了，龙袍裂了，文武百官像被剪了舌的鹌鹑，全跪在地上哆嗦。可我知道，真正的杀招不在广场，而在暗处。只要我一松手，无数火枪就会把我打成筛子。
“皇爷……”赵公公声音发飘，却还带着笑，“你割了我，也飞不出九门。”
我贴着他耳廓，压低嗓子：“老公，咱们赌命，看是你的血先流干，还是我的刀先钝。”
说话间，我眼角余光扫向丹陛下——铁蛋的断手还躺在金盘里，五指残缺，却像要爬起来掐我脖子。咯噔第二下，负罪感涌上来：我砸玉玺，是破局，也是断他最后生机。太监们若拿不到完整玺印，铁蛋就没了价值。
“让路！”我朝台下吼，声音撞在朱漆大柱上，嗡嗡回响，“备马、备钥、开东华门！”
鸦雀无声。风卷雪尘，像无形的蛇在人缝里钻。忽然，广场尽头传来一声轻笑，清脆得像瓦片碎裂：“哟，皇爷好大的脾气。”
我循声望去，人群自动分开，走出一个瘦小身影——穿夜行衣，蒙半截面巾，只露一双眼睛，黑得发冷。那身形，那步伐，活脱脱是另一个我！我心里猛地“咯噔”第三下：缩骨功、燕子步、贴地飞，全是我招牌，却被他使得更轻更鬼。
来人抬手，扯下面巾，月光下一脸娃娃脸，左颊刺着“内务府”三字——正是昨夜被我划断脚筋的“阉童”。可此刻他站立如松，哪有半分受伤模样？他冲我咧嘴，牙齿白得瘆人：“真燕子，假燕子，今儿该归位了。”
我瞬间明白——咯噔第四下：这是“影子燕子”，是他们早早养的替身，用来在我失控时李代桃僵。难怪画像与我像到分毫不差，他们早布好双保险！
娃娃脸一挥手，两名太监抬上另一只金盘，盘中赫然摆着一颗血淋淋人头——铁蛋！他双眼圆睁，眼角撕裂，仿佛死前还在怒骂。我心脏“砰”地炸开，咯噔第五下，疼得我眼前发黑：兄弟，你终究没等到我救你。
“玉玺碎了没关系，”娃娃脸踢了踢铁蛋头颅，“有人头，有掌印，照样能盖诏。”他指尖蘸血，在雪地上写下一行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子李三谋逆，即刻凌迟。”
血字妖红，像一张吃人的嘴。百官齐呼：“遵旨——”声音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我脊背发凉，意识到真正的剧本：他们先扶我上台，再让“影子燕子”杀我夺名，天下人只会知道“燕子李三”篡位失败被正法，而替身将戴着人皮面具，永享“新皇”尊号。
“动手！”娃娃脸一声令下，丹陛四周火枪齐举，黑洞口如蜂窝。我挟着赵公公急退，背抵朱栏，再退就是数丈高台，摔下去也成肉饼。小胭脂忽然抢过我手中燕羽，横在自己颈上，哑声喊：“谁敢放枪，我先死给你们看！”
血线在她雪白脖颈绽开，像第一朵春桃。火枪手愣住，娃娃脸眯眼：“贱婢，死不足惜。”
我心脏“咯噔”第六下，像有人拿锥子扎：我害死铁蛋，不能再让她折命。我劈手夺刀，把小胭脂推回身后，仰天长笑：“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掉！老子燕子李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要杀我，上来单挑！”
笑声未落，我脚尖挑起地上碎玉玺，运力一踢，玉片“嗖”地射向娃娃脸。他侧身避过，却也被划破面颊，血线沿腮流下。我趁势拖着赵公公，纵身跃下丹陛，半空缩骨，一个翻滚卸力，稳稳落地。火枪“哒哒”追着我脚跟，把金砖犁出一溜溜火花。
我专往人群里钻，百官像稻草被冲得七倒八歪。娃娃脸带火枪队穷追不舍，号角此起彼伏。我跑过太和门、跑过金水桥，桥下的水一半结冰一半翻浪，像我的心——一半凉透，一半滚烫。
咯噔第七下，我意识到：再这么逃，迟早被耗死。必须反客为主，让“假燕子”变死燕子，才能破局。我瞄一眼臂弯里的赵公公，他血流得太多，脸色白得发青，却还阴笑：“真燕子，你飞不出去的。”
我冷笑：“飞不出去，也要拉个垫背。”我拖着他钻进一条夹道，道尽头是内务府冰窖。窖门半掩，寒气扑面，像巨兽张嘴。我冲进去，反手落闩，把追兵隔在外头。
冰窖里漆黑，只屋顶一盏风灯，照得四壁冰砖幽蓝。我把赵公公扔在地上，他像破布袋“噗”地吐血。我拎起他衣领：“说，影子燕子藏哪？怎么杀？”
他咳着笑：“杀？他与你同脉同骨，你死他活，他死你活，天命！”
我心脏“咯噔”第八下：同脉同骨？什么意思？赵公公却再不开口，头一歪，昏死过去。我咬牙，扯下他腰间令牌，见上面刻着“血牙司”三字，背后还有一行小字——“影燕计划，庚戌造”。
庚戌，正是我出生那年。我脑里电光石火：难道当年他们偷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孪生兄弟？或者——我根本就是被拆骨重造的“真替身”？
我正胡思乱想，冰窖顶“咔啦”一声裂响，碎冰纷落。一条黑影顺着铁索滑下，半空翻身，稳稳落地——娃娃脸追来了，手里握着一对弯钩，钩锋在冰面划出刺耳尖啸。
“哥，”他第一次这样叫我，声音却阴寒，“别挣扎了，我们本是一体，你当脸，我当影，多好？”
我怒火“轰”地炸开，燕羽出鞘：“谁跟你一体！”
两人几乎同时扑出，冰面滑不立足，我们全凭脚尖一点即退，弯钩与薄刃碰撞，火星四溅。冰窖回音大，每一声都像劈在骨头上。我肩伤未愈，右臂渐渐发木，娃娃脸却像影子，无孔不入。一钩划过我肋侧，棉袍破裂，血珠溅在冰面，像一粒粒红豆。
我故意卖个破绽，左肩露出空门，他果然挥钩来锁。我猛地缩骨，肩胯“咔”一声塌陷，整个人矮了半尺，弯钩走空。我趁势滚进他怀里，燕羽反握，一刀扎进他大腿。他惨叫，钩子反手扫我后脑，我眼前一黑，耳膜嗡嗡，却死死抱住他腰，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冰面雪滑，我们像两头撕咬的狼。我掐他喉，他戳我伤，彼此都红了眼。咯噔第九下，我摸到她腰后硬物——火折子。冰窖里藏有火药桶，本是冬天放烟花用的，若点着，全窖炸飞。我掏出火折，咬开帽，火星“噗”地窜起，映得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像照镜子。
“一起死？”我笑，牙齿染血。
他眼里终于露出恐惧，嘶声：“你疯了！”
“影子不配活。”我把火折往火药桶旁一扔，顺势滚到冰柱后。娃娃脸想扑灭火苗，被我伸脚一勾，整个人扑在火星上，“轰”地一声，桶壁炸裂，火舌卷着冰屑狂舞。我缩身冰柱凹槽，就听“砰——砰——”连环巨响，整座冰窖天塌地陷，碎冰、砖石、火光、黑烟，一股脑儿往下砸。
爆炸震得大地抖动，我被气浪掀翻，耳边只剩嗡鸣。冰窖顶裂开大口，雪片、碎瓦纷落。我趁机抓住一根垂下的铁索，双脚蹬冰壁，猿猴般往上爬。身后火海吞噬一切，娃娃脸的惨叫被爆炸撕成碎片。
我爬出窖顶，才发现自己已到了皇城外侧，脚下是条窄御街，雪片像白纱罩着火光。追兵被爆炸吸引，全往冰窖涌，我趁乱翻上屋脊，一路狂奔。风在耳边呼啸，像铁蛋的笑声，也像娃娃脸的哭嚎。
跑到一处无人的值房，我跌坐雪里，撕开衣襟检查伤口——肋侧裂了寸长，血已冻成冰渣。我喘得像破风箱，却不敢停，脑里飞快盘算：影子燕子死了，玉玺碎了，龙袍裂了，可“影燕计划”不会停，赵公公背后还有更大的主子。我要活下去，就得先把自己藏起来，再反咬他们一口。
我抬头，看见天边泛起蟹壳青，五更鼓将响。雪光映着我的影子，孤单得像一条线。我冲影子咧嘴，笑得比哭难看：“别怕，老子还活着。”
心里却最后一次“咯噔”——第十下，轻得像冰裂：活着，却要从此做“死人”，让天下以为燕子李三已随冰窖灰飞烟灭；只有死人，才能偷回自己的命。
我撕下一片衣角，蘸血，在雪地上写下六个字——
“燕子已死，李三当立。”
写罢，我转身，一瘸一拐，消失在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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