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钦寨子窝在野人山北麓最深的褶皱里,雾气终年不散,潮湿得能拧出水。
王雷和仅存的五个弟兄,在这陌生又戒备的庇护下,熬过了提心吊胆的三天。
伤最重的那个弟兄,挨到第二天夜里还是断了气,悄无声息,连哼都没哼一声。
寨子里的赤脚医生用土方子给王雷和其他人处理了伤口,草药糊上去火辣辣的疼,但好歹止住了血,没让溃烂继续要命。
吃的都是些烤芋头、野菜糊糊,见不着半点油腥,饿不死,也吃不饱。
王雷的伤腿肿消了些,能勉强拄着根粗树枝走动。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寨子边缘那个给他们暂住的简陋竹棚里,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这个小小的部落。
男人们沉默寡言,进出寨子都带着弩箭和砍刀,女人们忙着捣米、织布,孩子们也不吵闹,整个寨子透着一股紧绷的平静。
他知道,这平静下面是汹涌的暗流。
那个叫岩甩的刀疤脸头人,救他们,绝不只是“看李文焕倒霉乐意”那么简单。
第四天清晨,雾气还没散,岩甩带着两个汉子来到竹棚,直接扔下一小袋糙米和几条风干的兽肉。
“能动了,就找点事做。”
岩甩语气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寨子不养闲人。
后山塌了段拦野兽的篱笆,去个人帮忙修整。
剩下的,跟女人去溪边加固水槽。”
这是要验验成色,看看他们这帮残兵败将还有没有用。
王雷心里明镜似的。
他立刻对伤势稍轻的水生说:
“水生,你跟岩甩头人去修篱笆,机灵点,有力气就出力气。”
又看向另外两个,“你俩,去溪边帮忙。”他自己挣扎着要站起来,“我……”
岩甩抬手拦住他,下巴朝王雷还肿着的伤腿扬了扬:“你,留下。”
他目光锐利地盯了王雷几秒,转身就走,撂下一句:“晌午,头人要见你。”
竹棚里只剩下王雷和另一个需要换药的弟兄。气氛有些沉闷。
留下,意味着真正的谈判要开始了。
日头爬到头顶,驱散了些许雾气。王雷被带到寨子中央最大的那座竹楼。
头人岩刚盘腿坐在火塘边,抽着长长的竹筒烟,岩甩按着刀站在他身后。
除了他们,没有旁人。
“坐。”岩刚指了指对面的竹凳,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雷忍着腿痛,尽量挺直腰板坐下。
“黑石峒峒,林凡,是条好汉。”
岩刚开门见山,浑浊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可惜,势单力薄,撑不住。”
王雷心里一紧,没接话。
岩刚吐出一口浓烟,缓缓道:“这山里,像你们这样的散兵游勇,不少。
缅军、李文焕、英国人,还有北边来的,都想把这山掏空。
我们克钦人,只想守着祖宗留下的林子过日子。”
他抬眼,目光如炬,射向王雷,“但日子,不太平了。
李文焕的狗鼻子,最近老往我们这边嗅。
英国人给的枪炮,让他胆子肥了。”
王雷似乎摸到了一点边:“头人的意思是?”
岩甩在一旁冷声道:“头人的意思是,光躲,没用。
得让咬人的狗知道疼,它才不敢轻易凑过来。”
岩刚点点头:“林凡折了,但他的名头还在。
你们几个,熟悉李文焕的路数,打过英国人。
我们要的,是李文焕别来烦我们。
你们要的,是条活路,也许,还想替林凡和死去的弟兄做点事。”
交易摆上了桌面。
克钦人提供庇护和有限的物资,王雷他们则要成为一把刀子,去捅李文焕,让李文焕不敢轻易打克钦寨子的主意。
王雷沉默着。这是要他们去卖命。
就凭现在这五六条残兵,几杆快烧火棍都不如的枪?
“我们…没枪,没人。”王雷实话实说。
岩刚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枪,林子里有的是,看你会不会捡。人…”
他顿了顿,“这山里,恨李文焕和缅军的,不止你们。
只要林凡的旗号还能立起来,总会有人靠过来。”
这话暗示性极强。王雷心跳加速。
克钦人不仅是要利用他们,似乎还愿意提供某种程度的支持,甚至帮他召集散兵?
“怎么干?”王雷问,声音有些干涩。
岩甩接过话:“李文焕有个小舅子,叫梭温,管着靠近我们这边的一个前哨站,大概一个连的兵力。
那家伙好色,每隔几天会偷偷去山下个傣族寨子会相好的。
路线固定,带的人不多。”
目标、情报都有了。
这是一次投名状式的行动。成了,能获得克钦人进一步的信任和支援,也许真能重新拉起队伍。
败了,他们这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也就悄无声息地烂在这片异国的山林里。
王雷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眼前闪过黑石峒峒陷落时的火光,闪过林凡浑身是血被拖走的影子,闪过韩德胜、陈剑、玛丽亚那些生死不明的弟兄的脸。
苟延残喘是活,提着脑袋搏一把也是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点残存的犹豫被烧得精光:“时间,地点,路线。”
岩刚和岩甩对视一眼,似乎对王雷的果断还算满意。
岩甩详细说了那个梭温的行动规律和哨所的大致布防。
行动时间,就定在两天后的夜晚。
从竹楼出来,王雷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没回头路了。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逃亡者,而是主动卷入了这片土地更深的漩涡。
晌午过后,水生他们干活回来了,个个累得够呛,但眼神里多了点活气,至少有点事做,不至于在等待中腐烂。
王雷把情况简单说了,没提可能召集散兵的事,只说了要打梭温的伏击。
“干!雷爷!早该干他狗娘养的了!”
水生第一个跳起来,眼睛通红,“给支队长和弟兄们报仇!”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态,绝境反而激起了凶性。
王雷压压手,低声道:“别咋呼。这事儿,得用脑子。”
他拿出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根据岩甩说的,琢磨伏击地点和撤退路线。
武器是个大问题,他们现在只有几把卷刃的砍刀和一把只剩三发子弹的手枪。
傍晚,岩甩派人送来两把磨得飞快的柴刀,还有一张简陋的弩和十支箭。
东西寒酸,但透着一个信号:寨子默认了这次行动,并提供了“微不足道”的帮助。
夜深人静,王雷躺在竹棚里,听着山林里的夜枭叫声,毫无睡意。
他摸出那面一直贴身藏着的、破损不堪的黑石峒峒军旗,布料已经被血和汗浸得僵硬。
他把军旗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明天,就要去赌命了。
不是为了什么宏图大业,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也为了在这虎狼环伺的密林里,挣得一席之地。
他想起林凡以前常说的话:“咱们这号人,没退路,退一步就是悬崖。”
现在,悬崖就在眼前,要么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要么就踩着刀尖,杀出一条血路。
王雷把军旗小心塞回怀里,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两天后,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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