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嫡长子徐承岳与嫡长女徐昭曦的抓周之礼,因徐天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亏欠与愈发炽盛的父爱,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一句“孤的儿女,周岁之礼岂能轻忽?务必隆重,需彰我大吴气象,亦需合乎古礼,寓意吉祥!”便定下了基调。
大王金口一开,内侍监、礼部乃至后宫皆忙碌起来。
原本按制虽也隆重,但终究有例可循。
如今大王明确要求“超规格”,李肆与礼部尚书可谓绞尽脑汁,既不能僭越礼法惹人非议,又需在细节处极尽精巧、彰显恩宠。
抓周吉日选定,设在瑶光殿宽敞明亮、布置一新的正殿。
殿内铺陈大红地衣,四处悬挂寓意福寿绵长的彩绦宫灯。正中设下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钿长案,案上铺着明黄色云龙纹锦缎。
案上所陈之物,更是令人眼花缭乱,远超寻常抓周范畴。
文房四宝是必备的,且皆是御用极品:湖州紫颖笔、徽州李廷珪墨、澄心堂纸、端溪老坑砚。
另有代表武事的迷你金弓银箭、精雕细琢的玉质兵符虎符。
算盘账簿象征商贾之富;小巧精致的官印、朝笏预示仕途宦达;医书药囊代表悬壶济世;律法典籍象征公正严明;各色珠宝珍玩寓意富贵荣华;甚至还有一艘小小的象牙帆船,象征探索与远航……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件,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将长案堆得几无空隙。
然而,最引人注目,也最令在场观礼的重臣、宗亲、女眷们心中暗惊的,是徐天亲手放置于长案正中央的一方小印。
那印材质地温润,虽比正式王印小上数号,但其上清晰雕刻的狻猊钮和隐约可见的“吴王之宝”篆文字样,无不昭示着它非同寻常的意义——这竟是一方按比例缩小的吴王印玺仿制品!
徐天将此印放下时,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放置一件寻常玩物。
但台下张谏、高郁、杜仲等人交换的眼神中,却都充满了深意。大王此举,寓意何为?是单纯的溺爱,还是某种不言而喻的期许与暗示?
吉时到,礼乐奏响。
乳母嬷嬷们抱着穿戴一新的徐承岳和徐昭曦来到殿中。
小承岳穿着大红缂丝五蝠捧寿纹的袄裤,头戴虎头帽,虎头虎脑,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显得精神十足。
小昭曦则是一身粉缎绣百蝶穿花的小襦裙,头戴缀着珍珠的小花冠,玉雪可爱,沉静地吮着手指,黑白分明的大眼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和那色彩缤纷的长案。
先是进行了一系列祈福祝祷的仪式,由礼官唱诵吉祥祝词。
仪式过后,最令人期待的抓周环节正式开始。
乳母先将小承岳抱至长案一端。小家伙一看到满桌子新奇物件,立刻兴奋起来,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在乳母的扶持下,蹒跚着在长案边挪动。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只见他对那金光闪闪的弓箭似乎有点兴趣,小手摸了摸,却又放开;对那算盘拨弄了两下,似乎不解其意;对珠宝更是看都不看。
他摇摇晃晃,一路走过,对许多东西都是浅尝辄止。
徐天和朱清珞高坐其上,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不免有些紧张。尤其是朱清珞,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就在这时,小承岳的目光被长案中央那方小巧而醒目的玉印吸引了。
他歪着小脑袋看了看,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异常坚定地一把将那方小王印抓在手中,牢牢抱住,还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
“好!”徐天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朗声大笑,声震殿宇,“哈哈哈哈!好!好小子!不愧是孤的嫡长子!有气魄!有眼光!”
他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与自豪。群臣见状,立刻纷纷躬身道贺: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世子殿下抓得宝印,乃天佑大吴,国本永固之兆!”
“殿下天生贵胄,慧眼识珍,将来必能承继大统,光大基业!”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朱清珞也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与骄傲。
接下来轮到小昭曦。
乳母将她抱至长案另一端。小姑娘似乎比哥哥更谨慎些,她眨着大眼睛,慢慢地看着满桌子的东西。
她对那些闪亮的珠宝、可爱的玩偶似乎并无兴趣,小手掠过兵符、官印,最终停在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诗经》上。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书册,然后抬头看向乳母,又看向父母,仿佛在询问。
乳母会意,将书册拿起递给她。小昭曦接过那本对她而言显得有些巨大的书,抱在怀里,小脸上露出恬静满意的神情。
徐天见状,更是开怀,对着众臣笑道:“瞧瞧!孤一个提刀搏杀出身的武夫,倒生出一个爱读书的大才女!好!甚好!文武双全,方是我徐家气象!”
群臣又是一阵逢迎:“郡主殿下聪慧娴静,将来必是博古通今的才女!”“大王武功赫赫,郡主文采斐然,实乃佳话!”
抓周礼在皆大欢喜的氛围中圆满结束。徐天心情极佳,厚赏了所有参与筹备的官员、宫人,并在宫中设下小宴,与近臣共乐。
然而,王室家庭的温馨之后,终究要回归现实的纷扰。
接连数日,徐天或因政务繁忙,或因更享受瑶光殿的安宁温馨,竟一直宿在朱清珞宫中,并未临幸任何新晋的妃嫔,甚至连晋封为婕妤的花见羞和宋福金那里也未踏足。
朱清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虽享受夫君的陪伴,但身为王后,她深知雨露均沾、安抚后宫的重要性。
尤其新选秀女刚入宫,大王若一味只在自己这里,不仅会让新人寒心,更容易引来非议,甚至坐实了此前坊间关于她“善妒”的流言。
这日晚间,徐天处理完政务,又习惯性地来到瑶光殿。朱清珞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迎他入内,而是站在殿门口,神色温婉却坚定。
“大王,”她柔声开口,“您已多日宿在臣妾这里了。后宫诸位妹妹新入宫闱,正翘首以盼大王恩泽。尤其是花婕妤、宋婕妤处,大王也该去看看才是。”
徐天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孤在你这觉得舒心,那些地方,改日再去不迟。”
朱清珞却轻轻推开他欲揽过来的手,正色道:“大王!此非臣妾一人之宫闱,乃是大王之后宫。大王厚爱,臣妾感念于心,然则大王亦需为大局着想,为王室子嗣着想。若因臣妾之故,使后宫失和,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请大王以社稷为重,今夜……便去其他妹妹宫中吧。”
她的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坚持,竟直接将徐天“赶”出了瑶光殿。
徐天站在殿门外,看着缓缓关闭的殿门,不禁摇头苦笑。他深知朱清珞的贤惠和良苦用心,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既已被“赶”出来,徐天摸了摸鼻子,思索着该去何处。花见羞?宋福金?还是哪位新晋的才人?
脑海中闪过选秀那日的景象,一个身影忽然浮现出来——那位出身寒门猎户、身量高挑、肤色健康、眉宇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的才人,赵英娥。
在一众或娇柔或娴静的秀女中,她那份不同于常的健美与野性般的活力,给徐天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就去赵才人处吧。”徐天对李肆吩咐道。
仪仗很快便到了赵英娥所居的“披香殿”。
听闻大王突然驾临,殿内宫人慌不迭地跪地迎接,赵英娥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跪在殿门处,声音都有些发颤:“妾…妾身恭迎大王。”
徐天步入殿中,目光落在赵英娥身上。
却见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身上穿着规整的宫装,虽然合身,却总让人觉得束缚了她原本的气质。
她低垂着头,言行举止刻意模仿着宫中的礼仪,却显得格外僵硬笨拙,那份选秀时令他眼前一亮的英气飒爽,几乎荡然无存,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惶恐和唯唯诺诺。
徐天微微皱眉,心中有些失望。他挥退左右,走上前,亲手扶起赵英娥:“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赵英娥怯生生地抬头,眼神闪烁,不敢与徐天对视。
徐天看着她,叹了口气:“孤记得选秀那日见你,并非如此模样。那时你眼神明亮,身姿挺拔,颇有几分不让须眉的英气,孤很是欣赏。何以入了宫,反倒变得如此拘谨畏缩?可是宫中有人欺侮于你?或是学了什么规矩,把本性都学丢了?”
赵英娥闻言,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回…回大王,无人欺侮妾身。只是…只是教习嬷嬷说,宫中礼仪繁琐,需谨言慎行,妾身出身微寒,恐言行不当,失仪于大王,故…故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徐天明白了,这是被宫规和出身自卑给压得失去了本色。
他不由放柔了声音,拉着她在榻边坐下:“孤选你入宫,看中的便是你那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鲜活之气。宫廷礼仪自然要守,但也不必时刻绷着,连自己的本性都埋没了。孤不喜欢木头美人,更不喜看你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鼓励:“在孤面前,不必如此害怕。孤倒想看看你当初在马背上、在山野间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赵英娥,不是吗?孤更想看到那个敢作敢为、眼神明亮的你,而非一个被规矩束缚得失了魂的傀儡。”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渐渐融化了赵英娥心中的冰封和恐惧。她怔怔地看着徐天,从他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欣赏和鼓励,而非责怪。一股暖流和勇气自心底升起,她一直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眼神也逐渐恢复了神采。
“大王……真的不怪罪妾身失仪?”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徐天笑了:“自然不怪。以后在孤面前,尽可放松些。说说你家乡的事,说说你小时候跟着父兄打猎的趣事,孤很想听。”
赵英娥终于露出了入宫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还有些羞涩,但那份被压抑的活力已开始重新焕发。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山野间的趣闻,讲到兴奋处,甚至不自觉地比划起来,眉眼生动,笑容灿烂。
徐天满意地看着她的变化,这才是他想要的样子。
当晚,他便留宿在了披香殿。赵英娥虽初承雨露,紧张难免,但因其本性活泼,身体康健,反倒别有一番风情。
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缀锦轩内,花见羞正对着一桌精心准备的晚膳毫无胃口,她已经记不清大王有多少日没来了。
自从选秀之后,大王不是宿在瑶光殿,就是忙于政务,她这里仿佛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完美无瑕的容颜,心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凭什么?
她花见羞才是大王最宠爱的美人!那些青涩的新人,哪个比得上她的风情万种?还有那宋福金,不过是个寡淡无趣的木头!大王怎么就看不到她的好呢?
她心烦意乱,摔碎了手边的茶盏。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
“大王……您是不是忘了羞儿了……”她喃喃自语,美眸中水光潋滟,却是怨多于愁,“羞儿日日盼着您,为您精心打扮,您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就在这时,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声音细若蚊蚋:“美人……大王,大王他……今夜宿在披香殿赵才人处了……”
“什么?!”花见羞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狠狠羞辱后的苍白和愤怒,“赵才人?那个猎户出来的野丫头?!大王竟然去了那个粗鄙之人那里?!而不来我这里?!”
嫉妒的毒火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她想到自己苦等多日,等来的却是大王临幸一个新晋寒门才人的消息!这比大王宿在瑶光殿或宋福金那里更让她难以接受!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猛地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扫落在地,金银首饰、胭脂水粉摔了一地,一片狼藉。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两个都来跟我争!跟我抢!”她状若疯魔,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和不甘,“大王!您为何要如此对羞儿!羞儿才是最爱您的人啊!”
她瘫坐在地上,任由泪水弄花精致的妆容,心中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赵英娥,乃至整个后宫所有可能分走大王宠爱的女人,都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夜的深沉,似乎也掩盖不住缀锦轩内弥漫的怨毒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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