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雨夜马灯照心事,墨迹洇开旧时痕
夜色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片场上空。道具组的小李正蹲在督军办公室的窗台下,往马灯里灌煤油,油星子溅在手上,一股子呛人的味。“张导,这灯芯够长不?您说要烧得噼啪响呢。”
老张叼着烟,眯眼瞅着那盏黄铜马灯,灯身上的绿锈被擦得发亮,是他特意让人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老物件。“再留长半寸,烧起来才有火星子蹦。”他往旁边挪了挪,躲开飘过来的烟圈,“等会儿拍督军摸黑翻抽屉,你记得把那盏台灯的线给我掐了,就得靠这马灯照亮,才够味儿。”
“知道啦。”小李用剪刀把灯芯修出个尖儿,“这灯可真沉,当年扛着它赶路,胳膊得酸掉。”
“要的就是这份沉,”老张弹了弹烟灰,“当年的东西,哪有轻巧的?连信纸都比现在的厚实,写起字来都得使劲。”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请愿书,“你看这纸,黄不拉几的,却韧得很,使劲攥都攥不破——那是用实打实的芦苇浆做的,不像现在的纸,风一吹就破。”
正说着,扮演督军的王叔裹着件厚棉袍进来了,手里捧着个白瓷缸,缸沿还沾着点红糖渣。“张导,刚王婶给我冲了碗姜糖水,您要不?”
“放着吧。”老张头也没抬,正用毛笔在请愿书上补几个字,“你看这‘民’字,当年的人写得都带个勾,像只手似的,攥着点啥。你等会儿翻书的时候,手指得在这字上多停会儿,眼神得直勾勾的,像看见啥了似的。”
王叔凑过去看,只见那“民”字的勾被描得又粗又黑,墨迹还没干,透着股狠劲。“我琢磨着,他这会儿心里准在想,这字写得容易,真要做起来,难如上青天。”
“就是这意思!”老张把笔一搁,“你记住,他不是后悔,是憋屈——想做点啥,又被绳子捆着,那绳子就是他身上的官服,是这屋里的规矩,是心里的胆小。”他忽然压低声音,“等会儿你哭的时候,别出声,就从嗓子眼儿里哼,像被人掐着脖子似的,那才叫痛。”
王叔点点头,捧着瓷缸小口喝着糖水,眼神在屋里溜了一圈——墙上的日历停在民国八年,桌上的铜墨盒缺了个角,书架最上层摆着个掉漆的相框,里面的照片都泛黄了。“这屋里的东西,看着真眼熟,像我姥姥家当年的摆设。”
“那可不,”老张得意地笑了,“光找这些破烂,我就让道具组跑了七八个旧货市场。那相框里的照片,是我从旧货摊淘的,你看那女的,梳着齐耳短发,像不像当年的女学生?”
王叔凑近了瞅:“还真像!这眼神,亮得跟星星似的。”
“可惜啊,”老张叹了口气,“好多这样的照片,都被耗子啃了,被水泡了,能留下来的,十不存一。咱们拍这戏,也算给它们找个地方歇脚。”
外面忽然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上,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小李蹦起来:“嘿,说下雨就下雨,老天爷都帮咱们!”
老张也乐了,冲外面喊:“林羽!把那几个学生演员叫进来,先让他们在门后猫着,等会儿督军一哭,你们就开始哼《国际歌》,声儿别太大,像蚊子哼哼似的,挠得人心慌。”
林羽在走廊里应了声,带着几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年轻演员过来了,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手里捧着热水袋。“张导,王婶刚蒸了红薯,说等会儿拍完给咱们揣怀里暖手。”
“还是王婶疼人。”老张往火炉里添了块煤,“你们几个,哼歌的时候得错开气,别齐整整的,像庙里的和尚念经。得有快有慢,有高有低,像风吹过林子似的。”他示范着哼了两句,调子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雨越下越大,马灯被挂在桌角,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王叔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挣扎的困兽。老张举着喊话筒:“都准备好了?我喊开始,就全给我憋住气——”
“开始!”
王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翻了脚边的痰盂,发出“哐当”一声。他手忙脚乱地扶着桌子,摸到抽屉把手,哆嗦着拉开——马灯的光晃得他眯起眼,里面的请愿书被压在本厚厚的《大清律例》下面,露出来的边角皱巴巴的,像被人揉过。
他捏着那角纸,一点一点往外抽,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蹭来蹭去,像是在摸块烙铁。马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那只没被照亮的眼睛里,慢慢沁出颗泪珠,顺着颧骨往下滚,砸在“民”字的勾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呜……”他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声音,像被雨浇透的狗在哼哼。
门后的林羽他们赶紧哼起歌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声音轻飘飘的,混在雨声里,若有若无。
王叔的手突然攥紧了请愿书,指节都发白了,像是要把那纸捏碎。马灯又爆了个火星,照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像几条蚯蚓在爬。
“卡!”老张的声音穿透雨声,“完美!王叔这股子窝囊劲儿,演活了!”
王叔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林羽赶紧递过块干毛巾。“我的娘,这比扛麻袋还累。”他擦着脸上的汗,“刚才真觉得有绳子勒着我脖子,喘不上气。”
“这就对了。”老张笑着递过王婶刚送来的红薯,“快趁热吃,补补力气。你看这红薯,皮糙得很,里面却甜得流油,跟当年的人一个样。”
雨还在下,铁皮棚上的响声渐渐变成了沙沙声。小李收拾马灯时,发现灯座上积了圈黑灰,用手指一抹,竟像幅小小的水墨画。“张导,您看这灰,像不像咱拍的戏?”
老张凑过去看,还真像——一团团的墨渍,分不清是灯芯烧的,还是眼泪砸的,或是雨水溅的。“像,太像了。”他感慨着,“这戏啊,就像这马灯,看着就那么点儿光,却能照见好多藏在黑影里的东西。”
王婶端着盆热水进来,骂道:“一群傻子,淋着雨在这儿瞅灰?快擦擦手,红薯都要凉透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围过去,抢着拿红薯,滚烫的皮一剥开,甜香混着水汽冒出来,把满屋子的煤油味、墨味、潮味,都盖了过去。
林羽咬了口红薯,瞅着窗外的雨帘,忽然觉得这片场像个大蒸笼,蒸着过去的故事,蒸着现在的热乎劲儿,蒸得人心里暖暖的,软乎乎的。那些被马灯照亮的心事,被雨水打湿的墨迹,大概就是为了让现在的人知道,当年的日子,虽苦,却也甜得扎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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