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诡异的、凝固的寂静中。
只有最高处的那一方平台,宛如台风眼,宁静依旧。
秋诚,依旧站在那里。
他温和地笑着,仿佛楼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他早就安排好的、助兴的戏码。
他没有去看薛绾姈。
薛绾姈也没有看他。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但这“没有交流”,在柳传雄和郑竹这种人精眼里,却比“公然勾结”......要可怕一百倍!
一个在明处,用“纨绔”的身份,肆无忌惮地挑起两派争斗。
一个在暗处,用“神秘”的身份,高高在上地镇压全场。
这......这是何等的天衣无缝!
“够了!”
张威和李若谷,终于从那股杀气中缓了过来。他们对视一眼,竟在这一刻,达成了诡异的“共识”。
——这个秋诚,和这个神秘女人,才是今晚最大的威胁!
“秋诚!”张威的刀,指向了高台,“你......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你今天,就是故意在挑拨我们!”
“不错!”李若谷也附和道,“你先是‘贿赂’张统领,又‘逼捐’柳老板,最后,还用这‘育幼堂’之事,来污蔑郑大人!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秋诚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谁的人也不是啊。”
“我只是......…一个想‘行善积德’的纨绔罢了。”
他看着台下那群扭打在一起、狼狈不堪的“国之栋梁”,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的计划,成功了。
今夜过后,无论如何,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玉狮子”、“逼捐”、“育幼堂”......这些词,将成为洛都最大的“禁忌”,和最大的“风闻”。
他成功地,将火......点起来了。
而就在此时。
望江月的一楼,一个身穿华贵男装、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焦急和坚毅的“少年郎”,刚刚穿过混乱的护卫,冲上了二楼的楼梯。
正是从白马寺”车队中,用“金蝉脱壳”之计逃出来的,郑思凝。
她刚一上楼,便被眼前这副“热闹非凡”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剑拔弩张的朝廷大臣。
她看到了昏死过去、又被掐人中救醒的柳传雄。
她看到了躲在柱子后,抖如筛糠的......她的父亲,郑竹。
最后,她的目光,越过所有的混乱,定格在了高台上。
她看到了那个,她不惜一切、也要来见一面的男人。
他正侧着身,微笑着,温和地看着楼下的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出,由他亲手导演的......绝妙好戏。
而在这场戏的中央,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妖冶如火的绝色女子,正高傲地、旁若无人地......独坐一席。
郑思凝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郑竹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没有看秋诚,也没有看柳传雄。
他只是......死死地瞪着那个,还站在门口、如遭雷击的女儿——郑思凝。
“......你,他的声音沙哑,“从今往后,我郑竹......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甩下这句话,甚至不等女儿的反应,便失魂落魄地,撞下了楼梯。
“爹......爹!”
郑思凝如梦初醒,她想去追,可她的腿,却重如千斤。
她看着那个绝情的背影,又看了看高台上那个......亲手导演了这一切的男人。
她的骄傲,她的才情,她的一切,在这一刻,碎得体无完肤。
“哇——”
郑思凝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转身,仓皇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转眼间,满堂权贵,尽数散去。
大厅内,一片狼藉。
只剩下几个人。
通判吴大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
高台上的秋诚。
角落里,悠闲地用完了“晚餐”的薛绾姈。
还有......那个刚刚苏醒,又差点被吓昏过去的,柳传雄。
“吴大人,”秋诚走了下来,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今夜,多谢了。”
“不必谢我。”吴通判冷冷地道,“我只是......履行公职。倒是你,秋公子。”
他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情绪。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审视”。
“你......玩火。”
“吴大人言重了。”秋诚笑道,“我只是一个......想在洛都安身立命的‘纨绔’罢了。”
“哼。”吴通判冷哼一声,“这场火,是你点的。洛都的‘天’,要变了。你好自为之。”
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最后,薛绾姈也站了起来。
她走到秋诚面前,那双勾人的凤眼,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好一出‘借刀杀人’,好一出‘引火烧身’。”她轻笑道,“秋公子,你这‘纨绔’......可真是不一般。”
“师姐过奖了。”
“不过......”薛绾姈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胸口,“你今夜......伤了两个好姑娘的心呢。一个,可是在门外......哭着跑掉的。”
“哦?”秋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是吗?”
薛绾姈的笑容更深了:“你啊......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坏人。”
她说完,不再停留,带着她的侍女,如同一阵香风,飘然离去。
终于。
这偌大的望江月顶层,只剩下了秋诚,和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柳传雄。
“秋......秋......秋公子......”
柳传雄连滚带爬地,抱住了秋诚的腿。
“救命......救命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那‘育幼堂’......是郑竹!都是郑竹一个人干的!我......我只是......我只是‘捐’了点钱啊!”
秋诚缓缓蹲下身,温和地,扶起了他。
“柳老板,你慌什么?”
“我......我慌啊!他们......他们两败俱伤!可......可他们都知道了‘育幼堂’!他们明天......明天就会把我供出来!我......我柳家......完了!”
“是啊。”秋诚点了点头,一脸“同情”,“郑竹是死定了。而你,柳老板,你是他最大的‘金主’。他为了减罪,你猜......他第一个,会咬谁?”
“我!”柳传雄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秋公子!您......您救我!”他猛地磕头,“您一定有办法!您......您连吴通判都能请来!您不是‘纨绔’!您是......您是神仙!”
“柳老板,你快起来。”秋诚扶着他,那笑容,是那么的“真诚”。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您说!您说!刀山火海,小老儿都去!”
“不用刀山火海。”秋诚笑道,“郑竹是主犯,你是‘从犯’。但......如果你我,成了‘一家人’呢?”
“一家人?”柳传雄一愣。
“是啊。”秋诚道,“你想想,如果你......是我的‘岳父’。那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受我指使’的。而我......”
他凑到柳传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而我......你觉得,大皇子和三皇子,是会为了你这个‘钱袋子’,来得罪我......还是会卖我一个面子,把你......从这案子里摘出去?”
柳传雄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他......他竟然......
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薛绾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白了为什么秋诚敢这么玩!
“岳......岳父?”柳传雄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听说,柳老板......你有个女儿,叫清沅?”秋诚的笑容,依旧温和。
“有!有!有!”柳传雄点头如捣蒜,“那丫头......那丫头......仰慕您许久了!”
“那么......”
“我懂!我懂!”柳传雄猛地一拍大腿,他“商人”的精明,在这一刻,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您放心!今夜......不!半个时辰内!我就把清沅......洗干净......不!我就让她......八抬大轿!不......我就让她......亲自去您府上!侍奉您!”
“柳老板......”
“您什么都别说了!”柳传雄激动地握住秋诚的手,“您......您就是我柳家的再生父母!什么亲不亲的......别说清沅那丫头了,就算......就算是我亲闺女!只要您一句话,小老儿......也给您送去!”
“哦?”秋诚挑了挑眉,“听柳老板这意思......清沅姑娘她......”
“不不不!”柳传雄吓得赶紧摆手,“她就是我亲闺女!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生怕秋诚反悔,连滚带爬地,朝着楼梯口跑去。
柳府。
柳清沅正坐在梳妆台前,心神不宁。
她没有去赴宴,心中却比谁都焦急。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发髻,想象着秋诚在宴会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爹爹回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清沅大喜,提着裙子就迎了出去:“爹!怎么样了?宴会......秋诚哥他......”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柳清沅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男人。
“爹......你......你打我?”
“打你?!”柳传雄的眼睛,因为亢奋和后怕,布满了血丝。
“清沅!你......你的‘福气’来了!”他一把将柳清沅从地上拽了起来。
“福气?”
“对!秋公子......他......他看上你了!他......他要你!”柳传雄语无伦次地喊道。
柳清沅的脸,瞬间红了。
她忘了脸上的疼痛,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他......他看上我了?他......他是要......娶我吗?他......他派人来提亲了?”
“提亲?!”柳传雄不耐烦地一挥手,“提什么亲!人命关天!他......他要你,今晚......现在!马上就过去!”
“什么?!”柳清沅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爹......你......你说什么?今晚......过去?这......这不成体统......”
“体统?!体统能换我柳家上下的命吗!”柳传雄嘶吼道。
“清沅,你听好了!你......你不是我的‘女儿’了!你......你是秋公子的‘女人’!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收拾东西,滚......不,去秋府!快!”
柳清沅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她听懂了。
这不是“提亲”。
这是……“奉送”。
“爹......”她的声音在颤抖,“他......他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吗?我......我好歹......也是您的女儿啊......”
“女儿?!”柳传雄在极度的恐惧和亢奋中,口不择言:
“你算我哪门子的女儿!你不过是我从老家那堆穷亲戚里......捡来的一个赔钱货!我养你十六年!好吃好喝!就是为了今天!今天......你该‘报恩’了!”
“......什么?”
柳清沅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我......我是......捡来的?”
“对!”柳传雄撕破了脸,“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你......就是一笔‘投资’!现在......是你这笔‘投资’......回报的时候了!”
“我......”
柳清沅笑了。
她笑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
十六年。
十六年的“父女亲情”。
十六年的“爹爹”“女儿”。
原来......
全都是假的。
她只是......一笔“投资”。
“哈哈......哈哈哈哈......”她捂着脸,笑得蹲了下去,笑得撕心裂肺。
她以为,无论如何,也是父女。
她以为,无论如何,也有十多年的亲情。
原来......这么脆弱。
原来......一文不值。
“别笑了!快走!”柳传雄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烦躁,上前就要拖她。
“别碰我。”
柳清沅忽然站了起来。
她擦干了眼泪,那张美艳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也......再无一丝感情。
“我自己走。”
她看了一眼这个,她叫了十六年“爹”的男人。
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柳传雄。”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没有带走一钗一环。
她就穿着这身衣服,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柳府的大门。
夜,很冷。
柳清沅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没有家了。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c觉,竟走到了秋诚的别院门口。
她就站在那两只石狮子前,呆呆地看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秋诚站在门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仿佛......一直在等她。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温和。
柳清沅看着他。
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一切。
毁了她的“父亲”,毁了她的“家”,毁了她十六年的“梦”。
可......
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她一无所有时,还站在原地,等她的人。
“你......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她沙哑地开口,“你......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是。”秋诚没有否认。
“你......你这个......混蛋!”
柳清沅疯了一样冲上去,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你......”
她打着,打着,最后,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哭她那可笑的十六年。
哭她那廉价的“亲情”。
秋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清沅。”等她哭得累了,他才轻轻地开口。
“我向你保证。”
“我秋诚......此生,绝不负你。”
“我,会对你好。用尽我的一切,对你好。”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柳家的‘投资’。”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擦去她的眼泪。
“虽然不能给你名分,但你是我秋诚的......妻。”
柳清沅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妻?”
“对。”秋诚笑道,“柳传雄......他连这个,都忘了替你争取。没关系,我......亲自给你。”
柳清沅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
这个毁了她“过去”的男人......
或许......
真的能给她一个......“未来”。
她......对柳家,再无一丝一毫的眷恋。
“好。”她哽咽着,点头。
“我......跟你回家。”
......
望江月那一夜,成为了洛都官场一个无人敢提、却又人人皆知的巨大“疮疤”。
秋诚那场“纨绔”的宴会,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大皇子与三皇子两派之间,那层本就薄如蝉翼的“和平”假象,撕得粉碎。
宴会次日,天还未亮,洛都的天......就变了。
大皇子一派的城防营副统领张威,果然在早朝上,率先发难。他没有蠢到去提“育幼堂”这个还未查明的“死穴”,而是死咬住了“柳传雄资助三皇子”一事,痛斥三皇子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而三皇子一派的李若谷,则立刻反击,参了张威一本,罪名是“公然受贿”,“治军不严”,“在宴会上拔刀相向,威胁同僚”。
两派人马,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攻讦,乌烟瘴气。
而这场风暴的“真正核心”,却是在一片寂静中,被引爆了。
京兆府通判吴启,那个油盐不进的“中立派”,在早朝之前,便已带着秋诚提供的、由陈簌影连夜绘制的地宫地图,以及郑竹“图谋不轨”的证词,直接面呈圣听。
“育幼堂”、“豢养死士”、“私藏婴孩”......
这桩桩件件,都触及了皇权的逆鳞。
龙颜大怒。
当天上午,京兆府与禁军联合出动,将“云水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诚作为“举报人”,也带着杜月绮和陈簌影,在吴启的“邀请”下,一同前往。
但这一次的“收尾工作”,却顺利得不可思议。
当他们冲入那口枯井,沿着陈簌影指引的密道进入地宫时,才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那些武功高强的守卫、那些手忙脚乱的“保姆”,乃至那些地宫深处的一流高手,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跑了!”吴启的副手大惊。
“不......”秋诚摇了摇头,他蹲下身,摸了摸石室地面上,一个刚刚熄灭的火盆,里面还有未烧尽的药渣和奶渍......
“他们不是跑了......是......被‘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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