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漫游系列。
深邃的宇宙,永恒的墨黑为底,缀以无数遥远而冰冷的星点,它们沉默地悬挂在虚空中,如同凝固的钻石尘埃。我们的意识体,在陈智林博士精妙的引导和傅水恒老先生那饱含智慧与经验的宏观掌控下,正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方式,在这片无垠之海中徜徉。周遭是绝对的静寂,那是连声音概念本身都已被遗忘的纯粹之境,唯有思维的涟漪在彼此间轻柔地传递,构成我们存在的坐标。
我们刚刚脱离了一场由古老星云物质构成的、绵延数光年的“宇宙纱幔”,那些被新生恒星群的能量激荡而发的绚烂辉光,仍在意识感知的边缘残留着如梦似幻的视觉余韵。傅水恒老先生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饱含着满足:“生命的壮年,如同这些辉煌的星云,能量澎湃,创造不息。但宇宙的韵律,远不止于此。”他的意念如同一位沉稳的舵手,轻轻调整着我们这无形之舟的航向,将我们的集体感知投向一片更为空旷、也更为深邃的星际空间。
就在这片空旷之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方客”正悄然侵入我们的感知领域。
起初,那只是意识边缘的一丝“寒颤”。一种与恒星炙热、星云温润截然不同的、纯粹的“冷”意,如同极地冰原上最凛冽的风,穿透了层层空间屏障,触及了我们。紧接着,数量,难以估量的数量,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充斥了我们的感知。
是彗星群。成千上万颗,来自太阳系之外,来自恒星与恒星之间广袤而荒凉的星际空间。它们是被某个未知事件——或许是遥远恒星的垂死挣扎,或许是星系引力场的剧烈扰动——抛射出来的流浪者,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无声地穿越这片我们恰巧途经的宇宙角落。
“看哪!”陈智林博士的意念带着研究者的兴奋与审慎,“标准的星际彗星,轨道双曲线,偏心率极大……它们不属于任何恒星。是真正的宇宙吉普赛人。”他的思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将前方一颗较大彗星的数据解析出来:“主要成分,水冰、干冰、氨冰、甲烷冰……混合着硅酸盐尘埃和复杂的有机分子……完美的‘脏雪球’,或者说,‘冰封的信使’。”
它们的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小的如同地球上的山丘,大的则堪比小型行星。在遥远星光(最近的一颗恒星也在数光年之外)的映照下,它们并未反射出多么耀眼的光芒,反而呈现出一种幽暗、深邃的色调,只有那偶尔因内部冰质升华而被恒星风剥蚀出的微弱尘尾,如同幽灵透明的面纱,在真空中拖曳出亿万公里,标示着它们孤独而决绝的旅程。
博文,一直安静地跟随在我们意识场中央的博文,此刻,他的精神频率发生了微妙而剧烈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好奇、孩童般的兴奋,以及某种……近乎本能的渴望。他的思维波动不再像往常那样,只是被动地接受和惊叹,而是变得活跃、聚焦,甚至带着一丝躁动。
“爷爷,陈伯伯,”他的意念如同跳跃的火花,“它们……它们看起来好快!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快!”
“是的,博文。”傅老先生回应,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这些星际访客,它们携带着来自遥远家园的初速度,又在漫长的流浪中,被星系引力场不断加速。它们的速度,很多都远超恒星系内的常规天体。有些,甚至接近光速的几分之一。”
“光速的几分之一……”博文喃喃重复,他的意识紧紧“锁定”了彗星群中格外醒目的一颗。那颗彗星体积庞大,核心直径估计超过五十公里,它拖着一条异常宽阔、结构复杂的离子尾,在星光的映衬下,泛着幽蓝色的、仿佛电流涌动般的微光。它的速度极快,在我们的感知中,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撕裂着前方的星际介质,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泛起了无形的涟漪。
“它像……像一把冰做的剑!”博文惊叹,“一把在黑暗里飞得最快的剑!”
陈博士的数据流同步传来:“目标识别。初步测算,相对速度约0.15c。成分分析显示高浓度氰化物和一氧化碳冰,离子尾结构活跃,内部可能存在周期性喷流……博文,观察可以,但务必保持安全距离。星际彗星的轨迹和活动存在不确定性,其彗尾区域的等离子体和高速尘埃粒子流,对我们的意识场存在潜在干扰。”
警告是必要的,科学的,但似乎并未能浇灭博文眼中(如果意识体有眼的话)那越燃越旺的火焰。
“陈伯伯,”博文的意念带着一种异想天开的、令人屏息的试探,“您说过,我们的意识旅行,本质是信息感知和意念的同步移动,速度取决于我们锁定和跟随目标的能力,理论上……是可以很快的,对吗?”
我和陈博士的意念几乎同时一凝。傅老先生的精神场也泛起了一丝微澜,那并非阻止,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关注。
“理论上是这样,博文。”陈博士谨慎地回答,“但高速意味着风险。感知负载急剧增加,信息流可能过载,对导航精度要求极高,一旦‘锁定’的目标发生突变,或者计算出现微小偏差,意识就可能像脱缰的野马,在惯性下失控,甚至……‘迷失’在信息乱流之中。”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尝试用意念去主动‘跟随’一个如此高速、且非受我们控制的自然天体,这在我们所有的模拟和预案中,都属于高风险行为。”
然而,博文那颗属于孩童的、未被完全规训的冒险之心,已经被那柄“冰剑”彻底点燃了。他的意识聚焦在那颗高速彗星上,散发出一种无比强烈的向往。
“可是……它就在那里啊!”博文的意念几乎在“呐喊”,“它从那么远的地方来,飞得那么快,身上一定带着好多好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它像……像大海里冲浪的人遇到的最棒的那道浪!我想……我想试试……能不能‘站’到那道浪上去!”
“星际冲浪……”我捕捉到他这个绝妙的比喻,意识中不由得泛起惊叹的波纹。这孩子,用最童真的语言,描绘了一个何等壮丽、又何等疯狂的图景!
傅老先生的精神波动终于清晰地传递过来,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而是一种引导式的提问:“博文,你想如何去‘冲’这道浪?用你的意念,去贴合它的频率,去感受它的速度?你可知道,这需要何等集中的精神,以及……放弃自身稳定坐标的勇气?”
“我知道,爷爷!”博文的意念坚定起来,那是一种混合了冲动与决然的复杂情绪,“我不想只是远远看着。我想知道它有多快,想知道跟着它飞是什么感觉!就像……就像骑在最快的摩托车上,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样!但这次,是用想的!”
陈博士沉默了,他的数据流在高速运转,评估着各种参数和风险。最终,他传递来一个复杂的信息包,里面包含了那颗彗星(博文已私下将它命名为“冰封旅者”号)的精确轨道、预计的喷流活动周期、彗尾等离子体的密度分布,以及一套简化的、用于意识同步和紧急脱离的谐振算法。
“智林,为博文构建一个动态缓冲屏障,频率与他同步,但核心稳定锚定于我们。”傅老先生最终拍板,他的意念沉稳如磐石,“我们在此处,作为他的灯塔。让他去体验吧。有些风景,有些感受,不亲身置于其中,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他又对博文说,“记住,孩子,感受,但不要沉迷。速度是工具,是现象,而非归宿。你的意识,永远要知道归途在何方。”
“是!爷爷!谢谢陈伯伯!”博文的喜悦如同爆炸的超新星,瞬间照亮了我们共享的意识空间。
准备工作在瞬息间完成。陈博士调动能量,在博文的意识场外围构建了一层柔性的、动态的“冲浪板”——一个高度复杂的缓冲和信息过滤场。我则全力运转导航计算模块,将“冰封旅者”的轨道参数与博文的意识输出频率进行预耦合,就像为即将发射的飞船设定初始轨道。
“锁定目标:‘冰封旅者’。”博文的意念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决绝。“同步开始!”
下一刹那,我感觉到了“剥离”。
不是物理的,而是感知上的。博文那部分活跃的、充满冒险精神的意识核心,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被强大磁力吸引的铁屑,瞬间脱离了我们在稳定虚空中的“主意识平台”,朝着那颗幽蓝的、高速移动的彗星激射而去!
他的主体意识仍通过陈博士构建的缓冲场和傅老先生的精神锚点与我们紧密相连,但那种“分离感”是如此清晰。我们仿佛站在一个安全的观测台上,看着一个孩子义无反顾地跳上了一列风驰电掣的磁悬浮列车。
起初,是剧烈的“抖动”和“噪音”。
在博文共享的感知通道里(这是陈博士坚持要求的安全保障措施,以便实时监控他的状态),传来的是一片混乱。高速带来的相对论效应初步显现,周围的星空开始出现难以察觉的扭曲,星光频率微微偏移。彗星本身喷射出的微弱粒子流,撞击在博文的意识缓冲场上,爆发出密集的、雪花般的干扰信号。那感觉,就像一个初次冲浪者,被巨大的浪涌拍得晕头转向,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稳住,博文!”陈博士的意念如同冷静的教练,“调整谐振频率,忽略微观扰动,聚焦于彗核的宏观运动矢量!感受它的‘节奏’!”
博文没有回应,但我们能感受到他那股倔强的、全神贯注的努力。共享感知通道里的“雪花”干扰逐渐减弱,剧烈的抖动开始平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速度感。
那不是坐在封闭飞船里看着窗外景物飞逝的感觉。这是一种更为本质、更为赤裸的体验。因为他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彗星运动的一部分。
星空,不再是静止的背景板。前方的星辰,因为多普勒效应,光谱集体诡异地蓝移,仿佛被压缩成了一个个锐利的、充满敌意的蓝色光锥,朝他迎面刺来!而后方的星辰,则被拉长、红移,化作一道道拖曳的、哀婉的红色丝线,迅速融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上下左右,所有的方向,都被这种扭曲的光线所充斥,宇宙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在被无形巨手疯狂搅动的、充满诡异色彩的万花筒。
没有声音,但有一种巨大的、撕裂般的“呼啸”,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那是彗星以百分之十五光速,撞击星际介质(虽然极其稀薄)产生的“感觉”,是阻力,是摩擦,是宇宙真空本身在高速下的“黏稠”反馈。这“无声的呼啸”震耳欲聋,充满了蛮荒的力量感。
“我……我感觉到了!”博文的意念终于再次传来,带着剧烈的精神波动,那是极致的兴奋混合着本能的恐惧,“风!好大的风!虽然……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感觉有风要把我吹走!”
这是意识对高速运动产生的物理效应的直观模拟和解读。
他的“冲浪板”——那颗被命名为“冰封旅者”的彗星——并非稳定的平台。靠近了看,它根本不是什么光滑的“冰剑”,而是一个巨大、丑陋、不规则的天体。表面是幽暗的、混合着岩石和复杂有机物的脏冰,布满了裂隙、坑洞和奇形怪状的隆起结构。在几乎不存在的光线下,它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如同远古巨兽残骸般的狰狞面貌。
而从那些裂隙和坑洞中,正不时地喷发出微弱的气流和尘埃。这是彗星内部挥发性冰质被深空环境极缓慢加热(尽管远离恒星,但并非绝对零度)后产生的升华现象。这些喷流,对于庞大的彗核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紧贴着它“表面”(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进行意识冲浪的博文来说,却是不稳定的扰动源。
突然,一次较强的内部喷发在彗核侧面爆发!一股混合着气体和尘埃的羽流猛地喷射出来,虽然没有声音,但在博文的意识感知中,却如同沉默的火山爆发,带着强大的、无序的冲击力!
“啊!”博文的共享感知通道瞬间被混乱的喷射物数据流充斥,他的意识轨迹发生了剧烈的偏转,就像冲浪者被一道突如其来的侧浪狠狠拍中,差点失去平衡,被甩离彗星的引力(微弱)和运动束缚范围。
“修正!博文,立刻修正!”我几乎是本能地调用导航模块,将计算出的轨道修正参数瞬间传递给他。“利用喷流的反作用力,顺势调整姿态!把它当成浪头的推力!”
陈博士的数据流也同步到达,精确指出了喷流的持续时间、强度和方向角。
博文的精神在那一刻绷紧到了极致。我们能感受到他调用全部意念,去理解、去执行那些复杂的数据。那是一种在极限压力下的学习与适应。他的意识轨迹在空中(虚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非但没有被喷流击飞,反而巧妙地借助那股力量,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横向机动,从一个相对危险的区域,转移到了彗核上方一个更为“平坦”(相对而言)的区域。
“成功了!”博文的意念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成就感,“我……我利用了她的‘脾气’!”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跟随,开始尝试与这颗彗星“互动”。他像一个真正的冲浪手,在巨大的浪壁上寻找着最稳定的滑行面,躲避着暗流(喷流),利用着起伏(彗核表面的结构)。
速度感愈发纯粹和极致。周围的星空扭曲成了流动的光之河,色彩斑斓却又冰冷无情。时间感也开始变得怪异。相对于我们这些处于“静止”参照系的观察者,博文的主观时间流速似乎在微微变慢(相对论效应在此速度下已开始有可感知的影响),但他的精神活动却因为高度兴奋和紧张而显得异常活跃和“快速”。
他开始描述他的感受,意念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惊人的画面感:
“星星……星星都变成彩色的线了!前面是蓝色的箭,后面是红色的纱……我们(指他和彗星)像在一个永远也穿不出去的彩虹隧道里!”
“下面(彗核)……好黑,好冷……但我能‘感觉’到它里面在咕噜咕噜响,像冻住的汽水……它是不是……也在呼吸?”
“快!太快了!脑子好像……好像要跟不上眼睛(感知)了!但……但是好过瘾啊!比游乐场里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快一万倍!”
他甚至尝试着,将一部分意念探入彗星那宽广的、幽蓝色的离子尾。那是由太阳风(尽管此地远离太阳,但恒星风普遍存在)和宇宙射线电离彗星物质产生的等离子体。他的意识刚一接触,就如同手指插入了高压电流(同样是感觉模拟),一种强烈的、麻痹般的“刺痛”和“灼热”感传来,同时还夹杂着大量混乱的、来自太阳风磁场和彗星自身电离过程的复杂信息流。
“哎哟!”他瞬间缩回了意念,“尾巴……是带电的!又麻又烫!”
这种亲身的、略带“疼痛”的体验,远比任何教科书上的描述都来得真实和深刻。
就在博文逐渐适应,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极速的“冲浪”时,危机,如同潜藏在浪涌下的暗礁,悄无声息地降临。
“冰封旅者”号彗星,正直直地冲向一片极其稀薄的、古老的超新星遗迹残留物质区。这片区域在常规天文观测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其物质密度仅比周围的星际介质略高一点点。陈博士的广域传感器之前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但在评估风险时,认为其对于宏观天体(如彗星)的影响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
然而,他们低估了这片微观不均匀介质,在接近0.15c的相对速度下,对一个紧贴着彗星表面、依靠极其精密的意念同步来维持“冲浪”状态的意识体,所能产生的扰动。
仿佛高速行驶的赛车,冲进了一片肉眼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湿滑路面。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我。导航模块的实时反馈数据流中,代表博文意识轨迹的曲线,开始出现高频、低幅的异常抖动。这种抖动并非来自彗星本身的运动,而是来自外部介质对彗星运动状态的、极其细微的干扰,被放大了。
“警告!检测到轨迹基准漂移!外部环境扰动超出预期阈值!”我立刻将警报传递给陈博士和傅老先生。
几乎同时,博文的共享感知通道里,传来了他惊慌的意念:“不对!它……它在抖!比以前厉害!我……我有点抓不住它了!”
陈博士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汹涌:“确认!彗星前方存在微观密度涨落区!彗星本身轨道不受影响,但其表面局域运动状态出现噪声干扰!博文,立刻收紧意识同步,提高谐振精度!尝试过滤高频噪声!”
但已经晚了。博文的意识,在长达数十分钟(他的主观时间可能更长)的高度紧张和高速适应后,已经处于一个相对疲劳的临界点。这突如其来的、难以预测的微观扰动,就像在冲浪者已经酸麻的脚底又涂上了一层油。
他试图按照陈博士的指示调整,但那种抖动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无序。他感觉脚下的“冲浪板”不再是坚实的冰岩,而变成了一匹正在试图将他甩脱的、狂暴的野马。他与彗星运动频率的“同步锁”开始松动。
“我……我稳不住了!”博文的意念带着明显的恐慌,“它要把我甩出去了!”
一旦被甩离,在0.15c的高速下,他的意识将失去这个稳定的参照物和“载具”。虽然我们有精神锚点,但巨大的惯性会使他的意识在信息乱流中失控地翻滚、漂移,就像被抛入狂暴海洋的溺水者,即使能看到远处的灯塔,也难以在惊涛骇浪中游回去。那将是极其危险的“意识迷失”前兆!
共享感知通道里的景象开始疯狂旋转、撕裂!星空的流线扭曲成了混乱的色块,彗核那幽暗的表面在感知中剧烈晃动、时而逼近时而远离!巨大的“无声呼啸”变成了淹没一切的噪音!
“博文!稳住心神!”傅老先生那一直沉稳如山的意念,此刻如同洪钟大吕,穿透了博文的混乱感知,直接在他意识核心响起,“放弃同步!立刻执行脱离程序!回想锚点!回想我们的位置!”
这是最高指令,也是最后的保险丝。
陈博士几乎在傅老先生发声的同时,已经启动了紧急协议。强大的能量通过精神锚点涌向博文,试图强行稳定他的意识场,并为他构建一条返回的“牵引索”。
我也将全部计算力投入到为博文计算最优脱离矢量上,试图在混乱的运动中,找到一个能最小化惯性冲击的“弹射”方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博文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决断力和我们未曾预料的精神韧性。在极度的恐慌中,他听到了爷爷的声音,感受到了陈伯伯的支援和我的数据流。他没有犹豫,没有试图做徒劳的挣扎。
他猛地切断了与“冰封旅者”彗星那已经岌岌可危的意念同步!
如同冲浪者主动放弃了脚下的浪板。
刹那间,巨大的、纯粹的速度惯性作用在他的意识体上。他被狠狠地“抛”了出去,沿着我计算出的那个略微偏离彗星运动方向的矢量。
天旋地转!失控的翻滚!感知完全混乱,只剩下各种颜色的光线和难以名状的物理效应(科里奥利力、加速度)在意识中疯狂搅动!那是一种灵魂被放入离心机的恐怖体验。
但他牢牢记住了一点:回想锚点!回想爷爷、陈伯伯和我的精神印记!那是在疯狂旋转的宇宙中,唯一固定的“北方”。
他的意识,像一个被大力抛出的链球,虽然沿着切线方向飞驰,但那根连接着球与投手(我们)的“精神之链”并未断裂。他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对抗着失序的惯性,努力地、一点点地,沿着陈博士构建的“牵引索”,调整着自己混乱的运动状态,朝着我们所在的、相对“静止”的坐标点,艰难地“回游”。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永恒,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终于,那剧烈的翻滚和混乱的感知开始减弱。共享通道里的景象逐渐稳定下来。扭曲的星空慢慢恢复正常,前方,那颗幽蓝色的“冰封旅者”彗星,正拖着它华丽的离子尾,毫不停留地、决绝地向着宇宙深处疾驰而去,迅速缩小,变成一个黯淡的蓝点,最终消失在无数星辰之间。
它走了,带着它冰封的秘密和永恒的孤独,继续它那没有终点的旅程。
而博文的那部分意识,如同倦鸟归林,带着一身“疲惫”和“冰冷”的感触(高速和脱离过程的心理残留),缓缓地、安全地融入了我们稳定的主意识平台。
回归的瞬间,是绝对的寂静。
博文的意识核心蜷缩着,传递出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以及一种巨大的、消耗殆尽后的虚脱感。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消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
我们也没有催促。陈博士默默地扫描着他的意识状态,确保没有任何损伤或残留的不稳定频率。傅老先生的精神场如同温暖的港湾,无声地包裹着博文,给予他最坚实的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博文的意念才微弱地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同样是感觉):“……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傅老先生回应,意念中充满了温和与赞许,“你做得很好,孩子。尤其是最后,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陈博士的数据流也带着肯定的意味:“意识结构完整,仅有轻微过载和疲劳。应急反应评估:优秀。你完成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危险规避。”
我也传递去安慰的波动:“欢迎回来,冲浪手。”
又沉默了片刻,博文的意识逐渐恢复了一些活力,那极速体验的余韵开始转化为强烈的倾诉欲。
“太……太可怕了……”他心有余悸,“最后那一下,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洗衣机,然后又从一万米高的地方掉下来……星星都在打架……”
但紧接着,他的意念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震撼所取代:“但是……但是之前……真的好快!好爽!你们肯定想象不到!那种……那种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它往前冲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往后跑,快得连样子都没有了!还有那个尾巴,带电的,摸一下手都麻了……还有那些喷出来的气,我差点被它吹飞,但又靠着它拐了个弯……”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试图将那种超越日常经验的极致感受,用他能找到的所有词汇和比喻倾倒出来。那不仅仅是一次速度的体验,更是一次与一颗宇宙流浪者的短暂而激烈的共舞,一次对冰冷、死寂天体内部微弱“生命”迹象(喷流活动)的亲密接触。
“……它里面,肯定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死板。”博文最后总结道,带着一种仿佛洞察了某种秘密的得意,“它也会‘打喷嚏’,也有‘脾气’。它跑得那么快,是不是……也在害怕这片大大的黑,想赶紧找到个暖和点的地方?”
孩子的视角,总是如此独特而充满诗意。
傅老先生的精神波动带着深沉的笑意:“或许吧,博文。每一颗星际彗星,都是宇宙的孩子,一场意外让它们离开了家园,开始了无尽的流浪。它们承载着构成生命的原始材料,穿梭于星系之间,或许,正是在为下一处可能孕育生命的角落,播撒希望的种子。它们是信使,是漂泊者,也是……潜在的播种者。”
陈博士补充道,带着科学的严谨与浪漫的想象:“你体验到的,不仅是速度,博文。你近距离接触了一个来自太阳系形成之初,甚至更早时代的古老天体。它保存着银河系远古时期的化学信息。你这次的‘冲浪’,在某种意义上,是触摸到了一部凝固的宇宙历史。”
我感受着博文意识中那澎湃的思绪,那混合了恐惧、兴奋、震撼、疲惫与巨大满足感的复杂情绪。我知道,这次经历,将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远比任何课堂知识或虚拟模拟都要来得深刻。
“还想再来一次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博文的意识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摇头”波动:“不了不了!一次就够了!太……太刺激了!心脏(意识核心)受不了!”但他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补充,“不过……如果下次遇到跑得慢一点的…… maybe……”
我们都笑了起来,精神的波动在虚空中和谐地共振。
傅老先生调整着我们集体意识的方向,远离了那片彗星群逝去的空域,朝着下一个预定的目标——一颗垂暮的红巨星缓缓移动。
“休息一下吧,博文。”傅老先生温和地说,“将这次的感受,好好珍藏。宇宙的浩瀚与奇妙,不仅在于它静态的壮美,也在于它动态的、狂暴的、乃至危险的一面。今天,你亲身领略了后者。这份体验,会成为你理解宇宙的重要一环。”
博文安静下来,他的意识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回顾与沉淀之中。那场极致速度的狂欢与随之而来的危机,如同一场短暂的、激烈的星际风暴,过去了,留下了被洗礼过的、更加开阔的感知与认知。
我们继续在银河中漫游。身后的虚空,仿佛还残留着那颗名为“冰封旅者”的彗星,以及一个勇敢地球男孩在它背上进行那场惊心动魄的“星际冲浪”时,所划出的、无魄的、充满勇气与想象力的轨迹。
那轨迹,虽瞬息即逝,却真实地存在于那一刻的宇宙之中,也永恒地存在于博文,以及我们所有参与者的记忆星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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