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薄雾,给古城石板路镀上一层暖金,顾星晚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在青巷里敲出清脆的节奏。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场地平面图,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另一只手时不时扶一下肩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连夜修改的服装细节图和几卷备用的苗绣线。“阿婆,您慢些,前面有台阶。”她回头时,眼角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这深秋的凉意。
石阿婆拄着一根雕花木杖,杖头是用老银裹着的,刻着细碎的苗家缠枝纹。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土布苗装,衣襟和袖口绣着浅粉色的桃花,那是她年轻时自己绣的,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不打紧,我走了一辈子山路,这点台阶算什么。”阿婆的声音带着苗乡特有的软糯,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朗,她步子不大,但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目光时不时扫过巷边的老墙,像是在辨认什么熟悉的痕迹。
同行的还有另外三位设计师,都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新锐。林薇走在最前面,一身利落的黑色工装,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手里拿着测距仪,时不时停下来对着墙面比划。“星晚,你确定主舞台要搭在那个位置吗?我看承重可能有点问题。”她的声音清亮,带着职业性的严谨。
顾星晚快步跟上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的青砖:“之前跟场地负责人确认过,这里是老戏台的地基,承重没问题。而且从这个角度,观众能清楚看到服装后背的绣片,阿婆她们花了三个月才绣好的百鸟朝凤,不能浪费了这个展示效果。”她指尖抚过青砖缝隙里的青苔,眼神里满是执拗。
另一位设计师陈默则显得安静许多,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相机包,一路都在拍照,从斑驳的墙面到垂落的藤蔓,连墙角一簇不起眼的野菊都没放过。“这些肌理感很好,或许能用到后续的宣传物料里。”他举起相机,对着远处飞翘的屋檐按下快门,镜头里恰好框进石阿婆蹒跚却坚定的背影。
最后面的是苏瑶,她穿着浅杏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杯,时不时递给石阿婆:“阿婆,喝点热水吧,走这么久肯定渴了。”她说话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扰了这古城的宁静,目光却一直留意着阿婆的神色,生怕她累着。
一行人穿过窄巷,尽头就是这次苗绣服装秀的场地——一座废弃多年的老戏院。朱红色的大门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头纹理,门楣上悬挂的“聚贤楼”牌匾,漆皮已经开裂,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林薇上前推开门,“吱呀”一声,像是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时光。
走进戏院,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木头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从屋顶破损的瓦片处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里舞蹈。舞台是老式的戏台结构,台面铺着的木板有些已经松动,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后台的化妆间里,镜子蒙着厚厚的灰尘,模糊地映出几人的身影。
“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顾星晚走到舞台中央,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裙摆随着动作扬起,扫过地面的尘土。她抬头望向观众席,那些排列整齐的木椅早已褪色,椅背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有些却依旧清晰,像是“张三到此一游”“李娟和王强永结同心”之类的话语,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热闹。
石阿婆慢慢走上舞台,木杖敲击木板的声音在空旷的戏院里回荡。她没有看那些残破的设施,反而低头抚摸着台面的木纹,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对话。“这里以前,是不是经常有戏班子来唱戏?”阿婆忽然开口,目光里带着几分悠远。
顾星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听场地负责人说,几十年前,这里是整个古城最热闹的地方,逢年过节都有大戏上演,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场。”
“难怪。”石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寨子里的人去看过戏,那时候的戏台,跟这个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木台子,这样的椅子。”她走到舞台边缘,扶着木质的栏杆,望向空荡荡的观众席,仿佛看到了当年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景象。
林薇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她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场地的电源,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舞台的三维设计图。“我们计划在这里搭建一个t台,从主舞台延伸到观众席中间,这样模特可以从观众中间走过,更有互动感。”她指着屏幕上的蓝色线条,“背景板用深色的绒布,上面悬挂一些苗绣的挂饰,比如百褶裙的裙摆、绣着图腾的荷包,再搭配一些暖黄色的灯光,突出苗绣的质感。”
陈默拿着相机,在舞台各个角落穿梭,他爬上梯子,对着屋顶的梁架拍照,又蹲在地上,拍摄木板上的纹理。“这些老木头的质感很好,灯光打上去,会有自然的阴影,能让苗绣的色彩更有层次。”他一边拍,一边念叨,“后台的化妆间,虽然破旧,但收拾一下,用一些苗家的土布、蜡染的桌布装饰一下,或许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打卡点,让来看秀的嘉宾提前感受苗绣文化。”
苏瑶则陪着石阿婆在观众席坐下,她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阿婆,您觉得这里布置成这样,合适吗?”她指着林薇设计的图纸,轻声问道。
石阿婆戴上老花镜,凑近屏幕仔细看着,时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挂饰很好,”她指着图纸上的荷包,“我们寨子里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会绣这样的荷包,里面装着香草,寓意着吉祥如意。”她又指向背景板的颜色,“这个颜色太深了,苗绣的颜色那么鲜艳,太深的背景会把绣片的光彩盖住,不如用浅一点的颜色,比如米白色,或者淡青色,这样绣片上的花鸟鱼虫,才能看得更清楚。”
顾星晚立刻凑过来,认真地记下阿婆的话:“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们把背景板的颜色调整一下,换成米白色,再搭配一些淡绿色的藤蔓装饰,既不会抢了苗绣的风头,又能营造出自然的氛围。”
“还有模特的走台路线,”石阿婆继续说道,“苗绣的服装,最讲究的是整体的韵味,尤其是裙摆上的百褶,走路的时候要像流水一样飘逸。t台不能太滑,不然模特走不稳,就没法展现出那种感觉了。”
“您放心,”林薇立刻回应,“我们会在t台表面铺上一层防滑的地毯,颜色选浅灰色,不会影响整体的视觉效果,又能保证模特的安全。”
石阿婆满意地点点头,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几块不同颜色的苗绣绣片,有红色的凤凰、蓝色的蝴蝶、黄色的牡丹。“你们看,”她拿起一块红色的凤凰绣片,递到众人面前,“这是我昨天刚绣好的,用的是‘打籽绣’的针法,每一个籽都要一针一针地扎,这样绣出来的凤凰,羽毛才会有立体感。”
顾星晚接过绣片,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凸起的籽粒,触感粗糙却充满力量。“阿婆,您的手艺真好,这么精细的活儿,现在很少有人能做了。”她的语气里满是敬佩。
石阿婆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自豪:“我们苗家的姑娘,从小就跟着阿妈学绣花,一针一线都不能马虎。这苗绣,不是简单的针线活,每一朵花、每一只鸟,都有讲究,都藏着我们苗家人的故事。”她指着绣片上的凤凰,“这凤凰,是我们苗家的神鸟,代表着吉祥、勇敢,绣在衣服上,是希望穿着的人能像凤凰一样,历经磨难,依然能展翅高飞。”
陈默举起相机,对着绣片近距离拍摄,镜头里,每一个针脚都清晰可见,红色的丝线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些细节太动人了,”他感慨道,“我们一定要通过这次秀,让更多人看到苗绣的美,看到这些老手艺的价值。”
苏瑶拿起一块蓝色的蝴蝶绣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阿婆,您绣这些的时候,是不是要花很多心思?”
“是啊,”石阿婆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落寞,“绣一块这样的绣片,最少要七八天,要是复杂一点的,比如百鸟朝凤,得要几个月。现在寨子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个了,觉得又苦又累,赚不到钱。我怕再过几年,这些手艺就没人会了。”
顾星晚握住阿婆的手,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因为常年绣花而有些变形,却异常温暖。“阿婆,您别担心,”她的声音坚定,“我们这次办这个服装秀,就是想让更多人了解苗绣,喜欢苗绣。等秀结束了,我们会和您一起,在寨子里办培训班,让愿意学的年轻人都能学到这门手艺。而且,我们已经和几家品牌谈好了合作,以后会把苗绣元素融入到更多的服装设计里,让苗绣走出大山,走向全世界。”
石阿婆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一辈子,就守着这门手艺,就希望它能传下去,能被更多人喜欢。”她紧紧握住顾星晚的手,力道大得让顾星晚有些疼,却也让她感受到了阿婆心中的期盼。
林薇拍了拍手,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好了,我们先把场地的细节确认一下,不然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她指着舞台的一侧,“这里要搭建一个更衣间,用可移动的屏风隔开,屏风上可以贴上苗绣的图案。那边要放一个展示架,陈列一些阿婆她们绣的绣片和传统的苗绣服装,让嘉宾在入场前就能感受到苗绣的魅力。”
几人立刻行动起来,顾星晚和苏瑶负责测量尺寸,林薇在电脑上修改设计图,陈默则继续拍摄素材,石阿婆坐在一旁,时不时给出一些建议。阳光渐渐西斜,透过屋顶的破洞,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空旷的戏院里交织、重叠。
顾星晚爬上梯子,测量背景板的高度,脚下的木板有些晃动,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梁架,低头时,正好看到石阿婆站在台下,担忧地看着她。“星晚,小心点,慢慢下来,不着急。”阿婆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没事的阿婆,我以前在工作室经常爬梯子画图,习惯了。”顾星晚笑着摆摆手,麻利地爬了下来,落地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手里的卷尺掉在了地上。
石阿婆立刻上前扶住她:“你看你,都说了要小心。”她弯腰捡起卷尺,仔细地卷好,递还给顾星晚,“年轻人做事有冲劲是好,但也要注意安全,你们可是我们苗绣的希望啊。”
顾星晚心里一暖,眼眶有些发热。她认识石阿婆,是在半年前,为了筹备这次苗绣服装秀,她和团队特意去了苗寨采风。那时候,石阿婆是寨子里手艺最好的绣娘,也是最愿意把技艺传授给外人的。刚开始,寨子里的人还有些抵触,觉得这些城里来的设计师只是想利用苗绣赚钱,但顾星晚和团队一次次地往返苗寨,和绣娘们一起吃饭、一起绣花,听她们讲苗家的故事,慢慢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阿婆,谢谢您。”顾星晚轻声说,“如果不是您和寨子里的绣娘们,我们这个秀根本办不起来。这些服装上的每一片绣片,都凝聚着你们的心血。”
“傻孩子,”石阿婆拍拍她的手背,“我们苗绣,就是要有人懂,有人爱,才能活下去。你们愿意花心思做这件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望向舞台中央,那里的阳光已经渐渐淡去,“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我们苗家的绣品,穿在更多人的身上,能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苗族人,不仅会唱歌跳舞,还能绣出这么好看的东西。”
林薇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修改好的设计图:“星晚,阿婆,你们看看,这样调整之后,是不是好多了?”图纸上,背景板换成了米白色,上面点缀着淡绿色的藤蔓和红色的苗绣荷包,t台两侧增加了两排小小的灯笼,暖黄色的灯光效果在屏幕上显得格外温馨。
石阿婆凑过去看了半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这样就好。你看,这样一来,绣片的颜色就能显出来了,灯笼的光一照,就像我们寨子里过节一样,热闹又喜庆。”
陈默也走了过来,他把相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给大家看:“我拍了一些后台的细节,你们看,这里的墙面,只要稍微刷一下,挂上一些苗家的土布和蜡染作品,就能很有氛围。还有这个窗户,保留原来的木格,贴上一些透明的油纸,灯光打上去,会有很好的光影效果。”
苏瑶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在观众席的桌子上,摆放一些小小的苗绣摆件,比如绣着小老虎的钥匙扣、绣着桃花的书签,这样嘉宾入座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浓浓的苗绣气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夕阳渐渐落下,戏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顾星晚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大家的脸庞。“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一早再过来布置。”她看了看手表,“阿婆,我送您回住的地方吧,您年纪大了,不能走夜路。”
石阿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不用送,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几步路就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忙活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她拿起自己的竹篮,又叮嘱道,“明天记得把那些绣片带过来,我们再仔细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放心吧阿婆,我们都记着呢。”顾星晚笑着说。
几人一起走出老戏院,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像是把一段尘封的时光重新封存。巷子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石阿婆走在最前面,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喜欢莹火虫下的星光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莹火虫下的星光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