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的手谕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萧逐渊手中沉甸甸的,其引发的涟漪却暂时被控制在深宫与国公府的高墙之内。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平静,但暗地里的激流已然开始加速涌动。
萧逐渊回到府中,并未立刻大张旗鼓。他独自在书房静立良久,窗外银杏叶已染上深秋的金黄,偶尔飘落一两片,在肃杀的秋风中打着旋。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那道明黄色的绢帛,指尖能感受到丝滑之下的沉重分量。这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是景帝的期待,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事若不成,今日之殊宠,便是明日之罪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眼神恢复古井无波。“严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门外。
严锋应声而入,如同蛰伏的猎豹,脚步无声。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东南之事,要查,要狠,但要控制在‘浪下’。”萧逐渊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严锋,“你亲自挑选一队绝对精干、且与东南各方势力素无瓜葛的生面孔,要的是机敏胜过勇武,谨慎压倒狠辣。持我手谕密信,化整为零,潜入闽州。”他走到巨大的东南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三湾集”上,“重点在此。摸清‘海鹞子’在此地的活动规律、船队规模、与哪些官面上的人往来,记住他们喝酒的习惯,赌钱的规矩,甚至相好的姐儿……以及,是否有一个被称为‘渔港’的核心据点。所有信息,通过最高密级渠道,直接传回我手。记住,你们是影子,是风,不是雷霆。”
“属下明白!”严锋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定不负世子重托,必如影随形,探明虚实!”
“至于京城,”萧逐渊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银杏叶,语气转冷,“李文曜的案子要快,要铁。你配合三司,将证据链做扎实,尤其是与赵崇明相关的那些书信往来,要‘不经意’地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分寸。我要看看,这条大鱼,惊惶之下,会露出多少破绽。”
“是!属下会把握好火候。”
严锋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萧逐渊独自沉思。落鹰涧失落的“鹞鹰”,东南未知的“渔港”,朝中隐藏的赵崇明,还有宫中那位心思难测的贵妃……千头万绪,仿佛一张巨大的网,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最关键的那几根线头,然后,稳稳地收网。
与此同时,济世堂的升级改造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后院的墙体被推倒重建,灰尘混合着新木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工匠们的吆喝声、锯木声、敲打声交织成一片繁忙的乐章。前堂的诊疗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时若与几位大夫依旧每日接诊,只是候诊的区域用屏风临时隔开,避免尘嚣。免费发放防疫汤药的大锅依旧在门口支着,冒着腾腾热气,领取的百姓排成长龙,只是人群中,机警的护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时若坐在临时用库房改建的书房里,虽略显狭小,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她面前摊开着陆明送来的新一批药材采购清单,窗外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她纤细的指尖在“血竭”、“三七”、“南洋冰片”等几味药材的名字上轻轻划过,这些皆是治疗外伤、消炎镇痛的紧要药材,也是扩建后计划增加伤科诊室所必需。她的眉头微蹙,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陆先生,”她抬起头,看向肃立一旁的陆明,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这几味药材,采购量较上月增了三成,但报价却高了五成不止,来源可还稳妥?”
陆明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压得较低:“回世子妃,您明察。这几味药近期市面流通量确实锐减,不仅价格浮动,连品质也参差不齐。我们常用的几家大药行,掌柜们要么言辞闪烁,要么直接说货源紧张,需要时间调配。属下怀疑……是有人在做手脚,刻意掐断我们的稳定货源。”
时若眼神一凝,放下清单,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果然,对方的反击来了,而且精准地打在了济世堂扩张期最需要的物资供应链上。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更是阴谋层面的绞杀。
“济世堂如今树大招风,直接从大药行大量采购这些敏感药材,不仅容易被人卡住脖子,定价权尽失,更可能暴露我们接下来的诊疗重点和物资储备。”时若沉吟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清晰的对策已然形成。“陆先生,你持我的令牌,去一趟百草阁见赵叔。他经营百草阁多年,明面是书铺,暗地里自有其经营药材的门路,更隐蔽,也更灵活。让他通过他的路子,分批、小量、从不同地方,甚至是一些……不那么起眼的渠道,筹措这批药材。然后,”她顿了顿,语气格外郑重,“以补充百草阁库存的名义,混杂在寻常书册或杂物中,悄悄转运过来。流程要分散,痕迹要抹净。”
这是百草阁在升级后的济世堂体系中,首次被明确赋予战略支援的任务。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书铺和成药销售点,而是成为了济世堂供应链上一个重要的、隐蔽的备份节点,是明处堡垒之下的暗渠。
陆明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世子妃英明!此计既可解燃眉之急,又能规避风险,麻痹对手。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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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阁内,依旧是一派书香混合着药香的宁静景象。几个书生模样的客人在书架前流连,偶尔低声交谈。赵良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正站在柜台后,拿着鸡毛掸子,小心地拂去一套《本草纲目》函套上的灰尘,神态专注,如同一位寻常的、爱书如命的老掌柜。
陆明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佯装挑选书籍,在无人角落与赵良低语了几句,随即亮出了时若的令牌。
赵良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他放下鸡毛掸子,示意伙计照看店面,自己引着陆明走向通往后院的狭窄楼梯。
后院比前堂更为幽静,小小的天井里种着几株耐阴的草药,晾晒着一些常见的药材,看起来与普通民居无异。
“老奴明白了。”听完陆明的叙述,赵良的声音平和而沉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请世子和世子妃放心。百草阁虽小,这些年也积累了些不起眼的门路。南边深山里的采药人,走西域的骆驼客,甚至一些……在水上讨生活、偶尔也捎带些‘私货’的朋友,都会拿些好药材来换书或是成药。量不大,来源也杂,如同溪流汇入江河,不起眼,但胜在源源不断,且不易被追踪。这批药材,老奴会设法凑齐,绝不影响济世堂的进度。”
他没有多问缘由,只是精准地把握住了任务的核心——隐蔽、分散、确保供应。这份沉稳与干练,让陆明心中暗赞。
“有劳赵叔了。”陆明拱手,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世子妃还有交代,日后若有一些……不便在济世堂接收的‘特殊’药材或物品,亦或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会面,也可先送至您这里,烦请您代为周转。”
赵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老奴省得。这百草阁,别的不敢说,就是个‘静’字。是个存放些‘闲书杂货’,接待些‘志趣相投’之友的好地方。”他特意在“闲书杂货”和“志趣相投”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百草阁的“静”与“杂”,在此刻成为了它最大的价值,成为了隐藏在闹市中的安全屋和中转站。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看似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有几股细流在悄然涌动。一批批包装各异、来自天南地北的药材,通过挑着担子的货郎、赶着驴车的乡农、甚至是夜间出没的更夫,悄无声息地流入百草阁的后院。赵良总是亲自验收,他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却能精准地辨别药材的成色和产地。然后,这些关键的物资,或被夹带在送往济世堂修补的旧书里,或被藏匿在运送日常用品的板车底层,借着黎明前的薄暮或深夜的掩护,一点一点地,如同蚂蚁搬家般,安全地补充到了正在扩建的济世堂药库内。整个过程如同春雨润物,细致周密,没有引起任何势力的注意。
济世堂的药材危机,在百草阁这座“暗桥”的疏通下,悄然化解。
时若在得知第一批药材已顺利到位后,站在济世堂后院的廊下,看着初具规模、框架已然立起的新建筑,又望向百草阁所在的大致方向,心中对未来的布局愈发清晰坚定。明处有升级壮大、仁名远播的济世堂作为堡垒和旗帜,暗处有百草阁这样灵活隐蔽的节点提供物资、情报支持,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如阴阳相济。 这才是真正能够抵御狂风骤雨、可攻可守的根基。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落在了国公府后院特制的鸽笼里。严锋从东南传回了第一条密信。信的内容很短,是用特殊的密码写就,译出后只有寥寥数语,却让萧逐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锐利得惊人:
“三湾集确系海枭窝点,疑与州府兵备有染。另,查得‘海鹞子’与一称谓‘先生’者联系密切,此‘先生’踪迹,或指向京城。”
“先生”……
萧逐渊缓缓放下密信,指尖冰凉。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深秋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皇城东南角,那片权贵云集的坊区。
京城的水,果然比想象的更深、更浑。而这个突然浮现的“先生”,像一条隐藏在最深黑暗中的毒蛇,会不会就是那条一直潜伏在幕后,连接着朝堂、逆党与海上枭雄的最大黑手?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一把能撬开这重重迷雾、直抵核心的钥匙。而这把钥匙,或许就藏在即将到来的、对李文曜的公开审讯之中,或许,就藏在那个看似与世无争、却暗流汹涌的百草阁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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